而女郎……即便主上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女郎对于他来说定然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只有女郎在的时候,主上脸上才会露出由心而发的情绪,那是她这十来年里鲜少见到的鲜活模样,若是良先生见了,也会觉得欣慰的,可如今……
如今她只希望女郎千万不要有事,否则,她无法原谅自己。
青奴将饭菜端进屋里时,凌歌正将刚沾过唇的茶盏搁在案上,茶水还余五分满,茶色碧澄。
她与青奴一起将饭菜取了出来,一一置于案上后,却发现青奴只准备了她的碗筷,她看向青奴,似是不解地问:“怎么只有一副碗筷,你不与我一同吃吗?”
青奴低下了头,“青奴低贱,不敢与女郎同案而食。”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何不敢啊?你快去取了碗筷来,咱们一起吃,热闹些。”但见青奴仍是一动不动地垂首跪坐,她搁下竹筷,闷闷道:“一个人实在无趣,你若不愿陪我,那我也不吃了。”
青奴闻言显得有些无措,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最后终是小心翼翼地妥协道:“那……女郎稍等,青奴这就去取。”
青奴一出门,凌歌便勾了勾唇,探指从袖口里取出那仕女春睡的胭脂盒,以袖掩鼻,如法炮制地将其轻轻洒在几盘菜肴上,只余离自己最近的那盘没动。一切弄好不久,便见青奴捧了一副碗筷进来,凌歌朝她和善地笑了笑,抬手替她斟了盏茶。
这茶里的料,也很够味……
时已近深秋,又是阴雨天,天色暗得比往常又快了一些,只一顿饭的功夫,外头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显然此刻并不适合跑路。
凌歌伸指戳了戳青奴的脸蛋,后者睡得死死地,一点反应也无。趁着屋外雷声阵阵、雨声沥沥,她将青奴拖到了木床上,将藏于腰带夹层里的物什取了出来,再将两人的衣服换了过来,扶起青奴身子使其靠坐在床边。
凌歌将长发随意拢了个髻,用青奴的木簪子别好,再从角落里揩了一点灰抹在脸上,最后将自己上下打量了数遍,确认没有疏漏,这才将一应碗筷收好。
抬手,叩门,如同青奴一样,只轻轻叩了短促的三下。
门外自有人将门打开,她学着青奴的模样,弓着身子低着头,手提食盒往左边的茅屋走去,那是做小厨房用的,一扇通风的小窗正对悬崖,显然,也不适合从这里离开。
舀水刷碗时,她借着檐下那盏昏黄的灯,偷偷扫了几眼外面四周的情形。
这院落太小了,那两个男人只消守在主屋的门口,便能将四周的动静收入眼底,她若是异想天开地从大门离开,无疑是白白浪费机会。
她低头觑了一眼几只空碗,又瞄了几眼散在灶头上的生米……难道,还是得用药?
可是,她不会用这种大玩意儿做饭啊,若是烧出一锅糊了吧唧的饭,想都不用想会直接被拆穿吧!
她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蹲在地上闷头琢磨,忽然间正屋那边传来说话声:“喂,丑婆娘,烧些水来,快渴死了!”
咦咦?老天听到她心声了吗?
“听到没有?”那人又不耐烦地接了一句。
“哦哦……”凌歌压着嗓子含糊其辞地应着。
青奴的声音暗沉而嘶哑,而她的声音却很是清脆明亮,她虽刻意压低了声线尽量模仿,但毕竟不曾学过这种技巧,只能囫囵仿个大概,为免露馅,自然是能少说则少说。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摸出那仕女扑蝶盒,往两碗清水里各自倾洒了些药粉,摇匀后置于木盘上,端了出去。
说起来,这毒药叫什么名字来着?那晚匆匆忙忙地,没仔细看,倒是见效快这一点,她记得清楚。从他们喝下水,到“扑通”落地,她数了下,总共三十之数。
山间风冷,入秋之后沾了雨水更甚,她跺了跺脚,搓着发凉的手臂,望着倒在门前的两具身躯,脸色颇有些凝重,虽说她不想伤人性命,但这毒也只有服了解药后方能够清醒过来,若是时间一久还没人发现他们的话,他们的下场只怕是难逃一死。
不过,她最多也就让青奴睡到明天上午,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压下心头那点恻隐与不忍,转身将门阖上。她现在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好了,启程时才能走得更远。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每每阖目,便觉得自己身处一片荒原之中,无星无月,四周暗如浓墨,野兽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如影随形,为免葬身兽腹,她只能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逃,每每有血盆大口逼近她时,便惊得她从梦中醒来。
如此循环往复,折腾半宿。
下半夜时,她又给青奴喂了一次加了料的水,而后便再也睡不着,她干脆拨亮了烛光,寻来了剪刀针线等物,剪了换到青奴身上去的衣裙,歪歪扭扭地缝起荷包来,一边时不时地从门缝里往外望天色。
到天际微微透亮时,她有些如坐针毡,耐着性子等到天光亮起,终于是彻底坐不住了,冒着蒙蒙细雨便往山下跑。
不管她今后去哪,过上怎样的生活,至少这一刻,她是自由的。
她开心得想大喊出声,然后乐极生悲,在快要下山时一脚踩滑,身子往前栽了个跟头,直直滚了两圈,好巧不巧地将脑袋撞到树干上,直撞得一阵晕头转向、嗡鸣阵阵。
失去意识前凌歌犹自庆幸着,庆幸专门挑了一条小路下的山,想来不会那么快就被追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