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虎娃家时，凌歌看到家门口站着几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正侧向她低声交谈着什么，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他们齐齐转身向她望来，当前的那人瞧着很是眼熟，他神情甚是恭谨地朝她拱手行了一礼。

……是摘星。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登时便想掉头就跑，然而此时虎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挣开了她的手，朝家里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大母，我们回来了！”

她没将萧行之想得十分神通广大，但也隐约明白，自己在这陌生世界里是很难躲开他的，便是成功逃离后她也时常想着，万一被找到了该如何是好，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她止住了拔腿开溜的念头，平复了下初时惊慌的心情，而后缓了神色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未及进门，便听到虎娃惊惧的哭喊声，那声音响至一半时却戛然而止，她脸色一变，忙疾步进去探头一看，只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李闵氏双目紧阖地躺倒在地，衣上有一片血渍，放针线的竹筐倒在一旁，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而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虎娃，此刻也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缓缓地将目光往上移去，看向那多日不见的男人。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平素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却散了一缕，整洁有加的衣服也在袍脚那儿沾了些泥污，他无甚表情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倦色，细看，眼底还有一片青黑，这般狼狈的形容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下意识不愿多想，只哑着嗓子冷硬开口：“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有些莫名地重复着她的话，“怎么了？”

凌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听了他这话后心头窜起一阵无名火，将她烧得理智全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气质问道：“你把他们杀了？”

萧行之不复从前的温和有礼，目光倏地漠然起来，直盯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语声缓缓道：“杀了，你待如何？”

她听罢脚一软，顺势靠在了一旁的木门上，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半晌，往事浮上心头，一滴泪缓缓地淌了下来，她人也顺着木门滑坐在地。

“你哭了？”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她置若罔闻，良久，她抓起手边的小马扎朝他丢了过去，一双眼红通通地，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原以为萧行之会避开的，可他却纹丝不动，任由那小马扎砸在肩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他眉心未皱，只是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她怔了一下，而后唇角漾开一个讥讽的笑，“你这么怕我跑掉，无非是因为我这颗棋子用着很是趁手吧？不过你可曾料到，我将你在魏国的事告诉了司马绎？一颗棋子，竟也能脱开了掌控，如何，是不是挺想杀了我？”

他脸上的愠色渐浓，“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

若是从前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兴许会感到害怕，可这会儿……她是愤怒多过于害怕。她又轻飘飘地勾起一抹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犹然不知死活地挑衅道：“怎么，气坏了没听清楚？还是你以为，我真的对你一无所知么？我早已将你的身份透露给司马绎，用不了多久，你在晋国便再无立足之地。”

“萧行之，今日要么你就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定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她在故意激怒他，为的是求得一死。

轰的一声巨响，萧行之身旁的木塌应声而坍塌，只听得他厉声道：“凌歌！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凌歌对此动静视而不见，她漠然地将眼阖上，微微仰起头做出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终究是受了她连累，她自认报仇无望，便只好还他们一命，或许黄泉路上还赶得及做个伴儿。

这举动无疑让萧行之更为恼火，他沉着脸道：“你宁死，也不肯随我回去？”

他每说一字，声音便冷上一分，到最后已能感受到漫天冷意席卷而来，似一张巨网将她牢牢困住，无法挣脱，她身体一僵，只觉得浑身仿佛针刺般难受，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闷痛难当。她皱了下眉，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见此，心头蓦地一阵抽痛，眸色转至清明，这才醒悟过来，他竟在怒火攻心之下无意施出威压，当即懊恼不已，正要过去看她伤势，却见她眼睛微微掀了条缝儿，甚是讥诮地扫了他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字：“对。”

对，没错，宁愿死，也绝不会随你回去。

他动作一滞，一股如山般沉重的无力感漫上心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闭了闭眼，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声不带一丝温度，“随我回去，我可以放他们生路。”

她一愣，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没死？

凌歌忙手脚并用地朝地上二人爬了过去，依次摸过了两人的颈动脉，果然……都还有脉搏，他们真的没死。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的负疚感与喜悦此消彼长，转瞬之后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疼，于是又重重咳了两声，直瞧得他又是想顺着本心上前，又是冷着一张脸不愿低头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