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外院两处主客尽欢,直到月上枝头,宾客才渐渐散去。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汤明辉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后院正房,接过汤夫人递过来的一盏茶。 “坐下歇吧,你也累了。”汤明辉见汤夫人要侍候他更衣,连忙制止,夫人刚刚招待了靖王妃和其他贵客,并不比他轻松。 汤夫人闻言笑着坐在汤明辉旁边,她五官清秀皮肤白皙,和汤明辉站在一起没什么夫妻相,也不知当初汤明辉是怎么抱得美人归的。汤夫人脸上带笑,心情极好,汤明辉问:“夫人想什么呢?” 汤夫人似是回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更明显了:“那位靖王妃……可是个妙人。” 今日宴饮,大部分人都摸不准靖王妃的性子,说话不免小心,以客气寒暄为主,但偏偏有些不长眼的,非要往枪口上撞,比如那昌国公世子夫人就跟往常一样口无遮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聊着聊着突然提起什么恶疾。结果靖王妃回了一句“皇上曾金口玉言夸过本妃有福气,夫人可是对皇上的话有异议”,轻描淡写便顶得这位世子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不敢说话。 金宁如今只剩一个国公府,勋贵之中,昌国公府一家独大,虽然昌国公一家早就退出皇城权力中心,没有实权,但出身昌国公府的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时来往,昌国公世子夫人便很看不上汤夫人,话里话外没少嘲笑身材圆润的汤知府和遗传了父亲肥胖的汤家嫡女儿,常常让汤夫人憋着一肚子气。 如今世子夫人终于被怼,汤夫人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想着她把事情同汤明辉一说,言语里带出了笑意来,汤明辉闻言跟着笑了笑。汤夫人见汤明辉似是有些情绪不佳,便问道:“老爷今日是第一次见到靖王吧,觉得如何?” 汤明辉丝毫不惊讶夫人的敏锐,只干笑两声,“靖王……绝非池中之物啊。” 想起宴席上那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汤明辉有点牙疼。 靖王看上去随和可亲,似是个贵气的书生没什么野心,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靖王极会为人处世,说话滴水不漏,一点都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早些年身体不好,不在人前出现的靖王怕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若是没有这点眼力,汤明辉也不用混了。 汤明辉自己没有站到寿王一边参与这件事,但是为官之人哪有真正两袖清风的。汤明辉现在还摸不准靖王的打算,若是靖王有心严办,他免不了被波及,得想个法子保全自己才好。 汤明辉同夫人少年夫妻,二人相互扶持走过二十多年,虽然因为子嗣的缘故,汤明辉纳了几个妾室,但是没人能取代嫡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是这次的事汤明辉自己还没有头绪,并不想说出来让夫人徒增烦恼,所以只随意答了一句应付过去。 汤夫人看出汤明辉的敷衍,也没追问,转而说起靖王妃来。汤明辉听着,心底不禁在想,当初靖王也好,靖王妃也罢,以前外头的传言沸沸扬扬,没成想,二位都是厉害人物,这桩玩笑般的婚事成了当真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寿王犯错,成王失宠,这天,说不定真要变了。 放下汤氏夫妇叙话不提,季攸宁同萧珣回到驿馆歇息。萧珣沐浴之后从净房出来,看见季攸宁正在出神,头发还滴着水,于是拿过手巾给季攸宁擦头发,“王妃想什么呢?” 季攸宁回过神来,她正在想着何二夫人送来的消息——季攸宁回金宁,何二夫人请季攸宁回何府坐坐。季攸宁在外祖家长大,何家于季攸宁有养育之恩,按理来说季攸宁是应该上门拜访。然而萧珣身份不同于常人,季攸宁摸不清萧珣对何家的态度,故而并不想向萧珣开口。 话到嘴边,季攸宁改口提起了汤知府:“……汤知府风评还不错,上任后鼓励行商,给金宁的商人行了不少方便,脾气也好,百姓总让他少吃点,他听说了也笑呵呵的从不恼。不过倒是没料到,汤知府竟是娶到了这么漂亮的媳妇。” “可不要小瞧胖子,”萧珣翘了翘嘴角,“这位汤知府是个精明的,底下那些事他可能没有参与,但是他肯定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只是为了不得罪寿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端看汤明辉如何抉择,估摸会明哲保身吧。” 季攸宁问:“王爷的意思是,汤知府会交出不利于寿王的证据,戴罪立功?” “也不一定,”萧珣解释,“若是汤明辉交出证据,便代表之前他知情不报,遇上个脾气不好的钦差还是会被问罪,定为同党论处。与此如此,还不如坚称自己不知道,顶多算是草包了一些,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次案子牵涉极广,清算之后定会有许多人下马,到时候江南官场无人可用,汤明辉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季攸宁若有所思,又问萧珣道:“那若是汤明辉不交出证据,王爷打算从哪里查起?” “且看吧,”萧珣却没再答——总不能说他占了重生一世的先机,早早就安插了线人,拿到了证据。他转开话题,“这事先放一放,明日我们去外祖家,我已经同外祖父说好了。” 季攸宁闻言一惊:“王爷何时联系了外祖父?”她怎么不知道! 萧珣笑道:“前些日子和外祖父通了信,外祖父人很好,对我也很和蔼。” 季攸宁眯起眼睛,你堂堂一个王爷,谁敢对你不和蔼? 她光顾着惊讶,也没注意萧珣竟然随着她一起叫了外祖父。突然季攸宁意识到了什么,问萧珣:“王爷也同父亲通过信?” “那是自然,”萧珣还很理所当然,“岳父大人当然要讨好。” 季攸宁无奈,怎么她爹也没和她说过? 萧珣笑的得意,看季攸宁的头发差不多都干了,收起了巾帕,“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季攸宁轻声答是,心下却不由思索,萧珣讨好父亲也就算了,还不忘讨好何家一介商贾,她不信萧珣为了她会做到这种地步,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