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正坐在蒲团上转着数珠念佛。彩云彩霞一左一右,一个捡米一个敲钵儿,念一声敲一下数一粒,再看钵子里,正浅浅攒了个底儿。
听得外间婆子通报,王夫人又念了几句方才放下数珠起身,两个丫头急忙上前搀扶。鸳鸯进门刚巧赶上,紧趋几步伸手搀着往东头墙边一溜扶手椅子上让。
“几日不见,恍惚听说你老子娘与你说了门好亲,正日子错不了几日了?”坐定后小丫头上了道安神茶,王夫人端起来慢慢宽着抿了抿,复又抬眼笑着与鸳鸯说话,言语间极是敦厚慈爱。
鸳鸯红了脸道:“还是太太呢,怎就总提那档子话?怪臊得慌!”
合屋婆子媳妇看着她都笑,周瑞家的上前拉了她且高声道:“我的鸳鸯姑娘,这是喜事来的,等出了门子才晓得好处。”说罢凑到跟前挤眉弄眼做尽怪像,鸳鸯忙捂了脸讨饶:“好叫太太饶过这一遭儿,且收了周姐姐去罢,明儿少不得回来继续好生服侍老太太和太太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甚可臊的。你总也有十□□了,女孩子青春耽误不得。早早出门子,也好叫你老子娘放下桩心事。”
王夫人不紧不慢放下茶盏对身边候着的彩云道:“去把前几日整出来的宝石簪子取两支来,把与你们鸳鸯姐姐算个添妆。”
彩云福身应喏而去,不多时捧着个黄杨木匣子出来奉与太太。王夫人接去打开与鸳鸯看:“这都是我年轻时用的,如今已是这把年纪,戴出门平白叫人笑话,且散给你们这些好丫头拿着顽去。”
说着又将匣子重新拢了递给鸳鸯。
这是主子的赏,不可不接。鸳鸯遂接了去,磕头谢过恩,再起身才听得二太太又问:“你既要家去,后头顶上来伺候老太太的丫头可□□好了?”
鸳鸯不敢耽误,忙点头一五一十回话:“早预备下了,还叫鸳鸯,省得老祖宗费心记。”
“这也是你们一片孝心,事事都替老太太想在头里,将来必有福报。”王夫人赞了一句,鸳鸯紧着笑道:“老祖宗宽厚,便是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也能容得。太太亦宽厚,真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见这缘法乃是早早就定好了的。”
既提到史太君,鸳鸯顺着话往下:“瞧我,这会子光顾着和太太说话,差点忘了差事。老太太歇晌起来想着请太太过去说说话儿,我腿脚快,赶到头里来讨赏。太太可千万得赏一回脸面,不然下次再不敢与小丫头子们说嘴自夸。”
这话听得王夫人捂着帕子前仰后合:“你真该是我那内侄女儿带出来的丫头,幸亏没叫你两个凑做一堆,不然这天天的,笑也笑不赢。”这说得正是隔房侄儿贾琏娶的链二奶奶,与王夫人实乃姑侄,同出金陵王家。
鸳鸯见她一笑,起身跑到水晶帘下卷了半扇略把背一弯,好似急得甚么一般。满屋子又是一通笑声,王夫人唤了周瑞家的吩咐:“你与我守着屋子,后头有甚及时来报。若有差池俱着落在你头上,可听明白了?”
见周瑞家的福身下去定住不敢动才又看着鸳鸯苦笑:“老太太必也知晓,我们后罩院儿里那位月份快到了,这几日不大安稳,总得着人主持一二或可安心。”
后面偏房里住着的两个姨娘,其中一个算来这几日便要瓜熟蒂落。虽说从下人肠子里爬出来,到底终究还是自家老爷的骨血,看在孩子面儿上当家主母这会子也为难不得那些姨娘们。王夫人既不想沾手,又怕出什么岔子,院子门一关如何且不说,当人面儿怎么着也得仔细交代一二。
鸳鸯忙道:“太太宅心仁厚,我们都是知道的,那些姨娘能得您照拂也是前世积攒了福份。且有佛祖照看着呢,成不成的但看她们自己命,很不必费心,老太太还等着咱们呢?”周瑞家的也道必会上心紧盯着,至此王夫人方才换了赭色短袄并同色蝠纹马面裙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