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内心无法理解,更瞧不上田知棠这种近乎迂腐的妇人之仁,可对于他的反对,秦三最终也未表现出任何不满,转而暗示他不妨找人将账簿尽快送回城里,看夏继瑶如何定夺。
田知棠原以为秦三是想借机抽身,毕竟这本账簿干系紧要,他若接受提议,就只能将之托付秦三带回城去,而不是冒险交给外人。
谁知当他点头之后,秦三却将账簿包好,并叫来了客栈掌柜。
“靠得住?”眼见掌柜收起包裹出门下楼,田知棠忍不住问道。
“除非他的买卖不想干了。”秦三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眼见对方如此笃定,田知棠也只能由她去了。好在客栈掌柜很快去而复返,说是东西已经送出,奈何天气不好,可能下午才能见到回执。
时间一晃就到了午后。
城中梧桐院,赵秋寒颔首听完下人回报,带着少许意外之色,兀自笑了起来。
“我知你并非冲动之人。”屏退传信下人,赵秋寒看向正倚在床头皱眉喝药的游玉江,说话间去到桌前,拿起汤匙舀了蜂蜜在碗中化成蜜水,端给少年又道:“何苦呢?”
游玉江的动作微微一顿,令碗中药汤荡起几圈涟漪,却并未伸手去接蜜水,只是略作沉吟又继续喝药,直到点滴不剩,这才将碗丢去一旁,抬眼看向依旧端着蜜水站在床边的赵秋寒。
“我也知你并非嫉贤妒能之人,所以你这又是何必?”他问对方。
赵秋寒没有回答,只是令人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弯腰放下蜜水,转身回到桌边落座。
“你不说,那我便猜上一猜。他若得手,是你赵秋寒识人有功;他若失手,是他自己无能。万一他回不来——”说到此处,游玉江有意稍作停顿,见赵秋寒不语,这才继续道:“万一他回不来,那就更好不过了。一来——呵——”游玉江失笑摇头,转而又道:“二来他此去并非小姐亲自授意,而是你私下开口,可是口说无凭,届时一个梧桐院管事‘无故’死在当地,那边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如此一来,你的私事岂非就变了公事?”
此处乃是专供梧桐院管事们居住的东侧院,游玉江虽常年驻于外地,也在此间有个独门院落。眼下院中并无下人,他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所以话说得很是直白。
“既然你不想去,当初可以与我直说。没必要去了那边之后,又故意把自己伤成这样。”对于游玉江这番诛心之言,赵秋寒并不反驳,就连脸上的笑意都不曾减少半分,“伤筋动骨一百日。眼看着小姐大事在即,你却受伤难起,未免太过可惜。”
“不是还有你吗?”游玉江笑得很是玩味。
赵秋寒微微眯起双眼,他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这个问题的主语并非夏继瑶,而是对方自己。
“鱼池里到底养不出大鱼。兴许是在偏远小县待得太久,终日无风无浪,小弟也不免有所懈怠,难得秋寒兄这回有事相托,结果小弟竟大意失蹄,实在惭愧。”感受到赵秋寒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游玉江悠然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下龙坡的水果然很深,说是深不见底也不为过。只区区一个仆妇,修为便不下于小弟。如此想来,田知棠与秦三二人眼下虽无事,之后怕也凶多吉少。咱们梧桐院平白折了两个管事,总不能轻轻揭过,否则小姐颜面何存?若是小姐有意讨要说法,还望秋寒兄从旁提醒,请她务必认真以对。”
“哦?是么?”听到游玉江这番话,尤其是少年对彼此称呼的变化,赵秋寒一下子笑了起来,“那么玉江贤弟,要是小姐问起,不知你这句‘认真’又作何解?”
“依小弟的意思,稳妥起见,此事最好交由秋寒兄你来负责。”
“贤弟人虽年少,虑事却这般老成持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少年英才,日后必当大任,还请贤弟好生养伤,早日恢复元气,好助愚兄一臂之力!”赵秋寒抚掌大笑,起身走向门外。
抬眼望着门外似有停歇之意的风雪,金为桑心情稍霁。
尽管他并不迷信,可是俗世凡人,谁又不喜欢好兆头?
也许当真有人不喜。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陶瓷碎裂声。
金为桑回头看去,就见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多了许多碎瓷和一滩茶渍。
“曹兄何故如此?”无需费心辨认,金为桑就知摔碎这只杯子的人是谁,于是他转眼看向花厅右侧那位髡头无眉眼露三白的黥面壮汉。
“姓金的,老子说过多少回,有些东西留不得,否则迟早是个祸害!你偏不听!现在可好,还真让老子给说中了!”壮汉怒声嗤道,丝毫不留颜面。尽管彼此合作多年,交情不可谓不深,但他“赤目金刚”曹明身为太岁之一,在下龙坡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真不用跟谁客气,反倒是那些对他不够客气的人,要么早已死透,要么生不如死。
“老曹,你这话就有些蛮不讲理了。”不等金为桑出言辩解,坐在曹明一侧,且同为下龙坡太岁的“血燕子”薛红燕便已开口笑道:“都说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老金手里那么些往来账目,若不记个清楚,万一对错了数字分差了钱,我薛某人倒是无所谓,反正多啊少的不过是个数字,我也不指着那点进项发财,可就你老曹这茅坑里掉枚大钱都要下手去捞的性子,但凡少分你一个子儿,你还不得把老金吃了?”
“姓薛的,老子跟你说话了?闭上你的鸟嘴!再聒噪个没完,老子先将你这鸟人塞茅坑里去!操行!”曹明梗着脖子骂了几句,又看回金为桑,“金为桑,别说老子不讲理,这账簿是你记的,东西也是你丢的,眼下我们既然来了,你不赶紧给个说法,老让我们这样干坐着算个什么事?”
“曹老大说的是。”金为桑先是抱拳一笑,然后才道:“正如曹老大所言,账簿的确是在金某手里丢的,无论出于何故,金某都绝不会拿‘家贼难防’为自己开脱,事后定要给诸位一个满意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