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已经验过了,菜里没毒,就是皇上自个儿闻不得猴脑汤这味儿。”
“他脾胃弱,昨儿回来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晚上,今天早起连口水都还没喝呢。”太监小梳子一边引着若桐往养心殿前去,一边哽咽道。
若桐不由奇道:“你哭什么?”
小梳子忙卷起袖子抹了抹泪:“奴才……皇上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多吃一点就不消化,少吃一点就胃疼,疼得觉也睡不着。奴才头上有个大哥也是这样,少年时候落下的病,一辈子都要受折磨。”
若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进门,不待说话,便见里面一个黄底瓷碗迎面飞来,碰的一声撞在门槛上,药汁四溅,里面传来小皇帝愤怒的咆哮:“拿走拿走,朕不喝!”
若桐一惊,加快脚步,进门福身道:“皇上吉祥。”
载湉正双手环抱坐在床上生闷气,见了她更是抱怨话脱口而出:“吉祥,吉祥个屁!”
“嗯?吉祥个什么?”,若桐拾衣上前披在他肩上,半是调笑半是警告地说:“那个字眼岂是皇上能说的?这是上书房哪位师傅教的规矩呀?”
她穿着湖蓝遍地金褙子,杭绸百褶宫裙,底下露出簇新的黄底蜀锦花盆鞋,那鞋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莲花纹路,细碎的珍珠镶嵌其间,仿佛在莲叶上滚动的水珠,好不活灵活现。只是现在被泼上药汁,污了好大一块,正湿哒哒地黏在脚背上。
载湉见了怒火散去一大半,心里后悔起来,拉她往熏笼上坐了,又瞪白青芷兰:“你们倒成了新来的了,只顾傻站着?还不快拿鞋袜来给你主子换上。”
满屋宫人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伺候若桐更衣沐浴,然后极有眼色地退下去,留他二人独处。
“有的人呢,明明心是不坏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发脾气。发完脾气旁人还没怎样呢,自个儿就先后悔了,又巴巴儿来地赔不是。这是何苦来着?”若桐取笑某人,又俯身去搬他的腿,“听说脚也烫着了,让我瞧瞧。”
他脚面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不知烫得怎样了。若桐欲俯身细看时,却见那只脚嗖地一下缩回了被子里。载湉轻咳一声,眼神乱飞:“好了好了,怪脏的,有什么好看。”
嗯?这是......害羞了?
若桐愣了一瞬间才反映过来,这还不是她睡了十年的老司机版皇帝,而是才刚满十七岁的小奶狗版本。脚在古人眼里是仅次于□□官的私密部位,难怪他要不自在了。
“好好好。我去给您烹一盏热热的果仁茶。今个漱芳斋肯定是去不成了,咱们就在养心殿里赏月好不好?”若桐忍笑去了,不过一时,果然用什锦匣子端了几样细巧点心上来。
今晚的月色极好,没有任何光污染的天空像一块无价的蓝宝石,澄澈又辽阔。银霜沁玉一般的光辉洒在积雪的屋顶,给平日里艳丽辉煌的雕窗画屏蒙上一层别样清冷的面纱。
载湉非要拉着她饮酒,然后小酌几杯,谈性大发,愤愤地向她控诉皇后小时候如何如何戏弄他。又说起老醇亲王府的景象,说起后院那几株苍翠的松柏、银安殿前雕着荷花的走水缸和奶过他的一个乳母叫王嬷嬷的。只可惜他当了皇帝之后,作为“潜龙之邸”的老醇王府不能再住人,于是被改建成了喇嘛庙,那些让他怀念的景物也就荡然无存了。
说当年醇亲王奕譞抱着他进宫请安,走到乾清门的偏门,忽然把他放了下来,对他说阿玛走不动了,湉儿自己走好不好。
他答应了,结果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四面八方响起洪亮的钟声,停在乾清宫屋脊上的乌鸦受到惊吓,嘎嘎叫着飞上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宫人们跪地痛哭,告诉他同治皇帝驾崩了。他不明白什么叫驾崩,就回过头去问醇亲王,结果却只看到一条空荡荡的长街。
又说起慈禧的亲儿子、大了他十六岁的同治皇帝爱新觉罗载淳。
这位同治爷是个嘻嘻哈哈不太正经的人物,他没有亲儿子亲兄弟,对载湉这个小堂弟非常喜欢,每次过节见了都是百般戏弄揉捏,最喜欢揪他的小辫子,还轻佻地叫他‘小湉儿’。
载湉当时是敢怒不敢言(也不会言,毕竟才三岁),以至于他做了皇帝以后坚决要把寝宫搬到养心殿,打死不住同治住过的乾清宫。
好在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是一位温柔聪慧的女子。她总是及时雨一般赶到,温言细语地制止丈夫的鱼唇行为,救载湉于堂兄的魔爪之下。
从此阿鲁特皇后聪明、善良、美丽的身影,就深深映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为他长大后成为一名忠实颜狗兼外貌协会会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若桐默默吐槽道。
只可惜,这位孝毅哲皇后是一位情深命薄的可怜女子——载湉登基才一个月,她便毅然绝食殉夫了。载湉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却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她的维护之情。若桐怀疑他有别于这个时代男人的细心体贴也是拜这份遗憾所赐,如此说来她也算是承惠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嫂了。
又说起他的另一位母亲——咸丰的正妻、已经去世了的东太后慈安。
宫里礼法森严,即便是亲生母子之间也没多少话可聊,大清的皇帝小时候都是宫女太监带大的。载湉跟两位养母的情分都只限于每天早晚两次问安、说点“皇额娘吃了吗,儿子也吃了,哈哈”之类没营养的话。
可是慈禧、文武群臣乃至后世史官,都以为他跟慈安的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