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温柔地吹,画着鲤鱼图案的纸灯笼,随风轻轻摇摆,似在水中畅游般欢快。温柔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涟漪,那是坚定且幸福的笑容。 领路的侍女腰弯得极低,将一条长长的石子路,照得明亮清晰。 待到一扇大门前,侍女便止步,恭恭敬敬地立于两边迎接。 温柔跟随彭城太公主跨过门槛,便瞧见温逸行迎了过来。 温逸行一身湛蓝色长衫,衣袂随烛光微摇曳,举手投足间,尽见翩翩风度。 温逸行唤了声:“母亲。” 彭城太公主微微颔首,由黄衣妇人扶着,在正中央的长榻上落座。待彭城太公主落座后,温逸行才在右边首座坐下,而黄衣妇人坐在左侧首座,那青衣妇人则紧挨着温逸行坐在右侧。 再往后,紧挨着黄衣妇人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看年纪不小了,笑得却像个小孩,极为憨厚,另有几男几女则分别坐在两侧。 温柔虽跟着烟姨学过些京中规矩,却到底没实际使用过。 正手足无措时,青衣妇人朝她招招手,笑得和善。温柔看了看她旁边的空位,欲就坐,谁知被黄衣妇人一把给捉住了。 “可使不得,五姐儿可是我们温府,唯一嫡出的大小姐!”说到“嫡出”二字时,黄衣妇人故意拖长了音调。 温柔不明就里,一脸蒙圈,却见屋内几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皆面色尴尬。 黄衣妇人瞟了眼青衣妇人,似十分得意,说的话阴阳怪气。 “这么尊贵的人儿,可是我们温家正经的主子,若坐到姨娘之后,怕要被笑话没规矩。” 屋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青衣妇人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温逸行嘴角微抽,似有不悦,而其余诸人则纷纷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那青衣妇人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厉害角色,只转瞬间,便恢复了气色,依旧笑得像芙蓉般温和:“夫人可错怪妹妹了,妹妹从未见过似五姐儿这天仙般的人儿,着实喜欢的很,一时只顾着亲近天仙,却不似夫人那般多心了。” 妻妾已分,原来这朱衣妇人便是温逸行的正妻谢氏,至于这青衣妇人到底是哪位姨娘,温柔虽还不确定,但也大概能猜出一二。 临行前,阿爹曾告诉她叔父温逸行,哪哪都好,就唯独爱风流,他有诸多妾室,尤以育有一子两女的柳氏最为受宠。 想必能坐在温逸行身侧,被谢氏针锋相对的,必是那鼎鼎有名的柳姨娘无疑了。 头一回见识后宅斗争,温柔惊讶之余,又有点小兴奋,这种热闹,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温柔擦亮眼睛,准备看大戏的心愿,转瞬便被彭城太公主打碎了。 柳姨娘话音刚落,彭城太公主眸色便沉了沉。 这一沉,谢氏挂在嘴边的话,又活生生地咽了下去,头不自觉地低了低,早不似先前那般气焰嚣张了。 “柔柔,来,坐祖母身边。” 彭城太公主微微往右挪了挪,温柔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坐过去。谢氏和柳氏也再次落座,屋内那些一直没有存在感看的人们,则再一次将目光落在温柔身上,或好奇,或羡慕,或嫉妒。 温柔被看得极不舒服,小手丫子摸了摸垫在榻上的灰色毛毯,软软滑滑的,像是貂鼠的毛。 不一会儿,就有一身着灰色布衣,挽着揪揪的老妇人入内请示:“公主,先请小娘子执礼吧!” 这妇人站姿极为端正,两脚并拢,上身微倾,头略低,两手合并于下腹,目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地面,恭敬有余又不失美丽风姿。 阿爹得闲时,也会偶尔说起家中诸事,不过他早早便离家驻边,所以,说的也大多是十几年前的往事。 对于母亲是高/祖皇帝唯一胞妹,身份极为高贵之事,阿爹不爱多谈。但对于跟随太公主,一同下嫁到温家的几个宫女,阿爹倒常说起。 说这些宫女虽是下人,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出色。个个知书达理,端庄温和,才貌气度皆上乘。 今日见了这老妇人,温柔便知她爹所言非虚。 接着,就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鬟,手捧着蒲团,踏着稳稳的步伐入内。那丫鬟先是对太公主行了一礼,然后双腿跪地,将蒲团轻轻铺在地面。 待到一切行妥,丫鬟便退到一旁。 温柔知是要正正经经地拜见各长辈,赶快起身。 那老妇人伸手来扶她,温柔虽不太习惯,却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便乖乖在老妇人和丫鬟二人的照顾下,恭恭敬敬地给彭城太公主磕了三个头。 “温柔拜见祖母。” 彭城太公主双目含泪,极为欣喜,颤着手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不待丫鬟和老妇人来扶,温柔又俯身磕了三个响头,彭城太公主一个目光,老妇人忙扶起温柔。 六个响头下来,温柔白净的额间已见红云,彭城太公主嗔怪道:“乖,好孩子,左右不过礼数,可别磕伤了脑袋。” 温柔恭道:“适才这三个头,柔柔是替阿爹磕的。阿爹报效祖国,为保一方百姓安宁,未能在祖母身旁尽孝,内心实为愧疚,却也只能日日向天祈福,愿祖母身心康泰,益寿延年。待他日,边疆安稳,阿爹必速回平城,向祖母请罪,从此长伴祖母身旁,尽心侍奉。” 想起多年未见的长子,彭城太公主沧桑的双目变得浑浊起来,凝视着温柔的目光透着无尽哀伤。 母子乃世间最为亲近之人,却天各一方,这种思而不得见的痛苦,温柔在亡母沈蓉身上深有体会,自是十分理解太公主的哀伤,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祖孙二人哭得泪眼模糊,谢氏等一帮姑娘姨娘也跟着落泪,温逸行思起幼时颇得大哥照拂,感触万分:“大哥离家时,我尚是青衣少年,恍惚十年,过矣。” 一时,屋内只闻轻啜之声。 良久之后,彭城太公主方才发出一声哀叹,哆嗦的手执起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濡湿,哽着声道:“做母亲的怎会不懂儿子心意!现今有了你,祖母的这十年苦思,也总算有了着落。” 彭城太公主说话间,那丫鬟已将蒲团挪至温逸行面前。 彭城太公主含笑道:“快见过你叔父婶母。” 温柔便乖乖给温逸行和谢氏二人磕了几个头。 温逸行将温柔好好打量了一番,抚须而笑:“母亲,儿子看侄女儿不仅生得肖似大哥,眉眼间的英气与父亲也颇为相似,我们温家孙辈这么多孩子,也就只有侄女传承了父亲的气度。” 想起已过世的温郡公,彭城太公主微顿,眼神复杂,却并未多言,只笑了笑。 谢氏跟道:“儿媳倒觉得五姐儿更肖似太公主多些,瞧这眉眼,与太公主神似。” 彭城太公主照旧笑笑。 温柔却有点受不了这帮人的奉承技能了,忍不住腹诽:你们一会儿说我长得像过世的祖父,一会儿说我像祖母,一会儿说我肖似阿爹,敢情我们家都共用一张脸啊。 见过温逸行夫妇后,彭城太公主又介绍了柳姨娘,温柔条件反射地弯腰行礼,却被身边的老妇人给拦住了。 温柔一脸愕然,那头彭城太公主已开始介绍起温逸行的长子温琪了。 温柔笑着道了声:“见过柳姨娘。”就又转过身去见挨着谢氏坐的温琪。 “见过大哥。” 温琪也回了个礼,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稚嫩,一点也没有长子长孙的稳重,只那脸上的笑容极为单纯,说出的话语更像足了十来岁的小孩。 “自上回听祖母和母亲说妹妹要回来了,我就要高兴坏了。终于有人陪我玩了,妹妹,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玩儿的,有会走路的木马儿、会唱歌的鸟儿......” 温琪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数着,憨态可掬,那模样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啊。 温柔错愕之后,略一想,便陡然明了,他这位大哥想必是天生心智不足了。谢氏只此一子,却是个心智不足的,这也难怪柳姨娘虽是一介贵妾,却敢与谢氏平分秋色。 “待明年开春,槐树上的燕儿就要回来了,我要捉几只给妹妹玩,还有后院的老马儿快要生小马儿了......” 温琪一副要将他这些年收罗的好宝贝,一股脑都分享给这位远道而归的堂妹,好像这样才能凸显他心意的样子。 温柔也颇觉得有趣,认真听着。 而谢氏一脸尴尬,训斥儿子:“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四妹妹是咱温府掌上明珠,习得都是诗书礼仪,怎能与你玩这些!再说来日方长,真有些趣事,你日后与妹妹慢慢说,也来得及。” 温琪说的正兴起,却被母亲打断了话,有些不高兴,扁起了嘴。 对于谢氏说的诗书礼仪,温柔有点心虚,只笑着宽慰温琪道:“婶母所言甚是,温柔自幼生长在凉州,刚才听着大哥说的有好几样事物,都是头一回听,觉得很有趣。改日得祖母准许,还要盼着大哥得空带我去见识见识才好。” 一听温柔说自己说的有趣,温琪又高兴起来,忙望向坐在榻上的彭城太公主,似在征求太公主的准许。 彭城太公主也乐得孙子孙女多亲近,自是点头应允:“妹妹初来乍到,琪哥儿多领着妹妹熟悉熟悉也好。” 一经应允,温琪高兴,又开始拍着胸脯表现:“祖母放一万个心,琪儿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给妹妹的。” “好孩子。”彭城太公主对温琪点点头,又介绍其余众人与温柔认识。 先是挨着柳姨娘坐的一男一女,皆是柳姨娘所生。男的叫温轲,遗传了其父母的美貌,生得十分俊朗,细长的双眼自带风流,只比温琪大两岁。女的名温雅,比温柔小了近两岁,还未大长开,容貌较其兄长,要略逊色几分。 与温雅见过礼后,柳姨娘又笑道:“你们上头还有位大姐姐,闺名温慈,托祖宗的福,进了宫,又得皇上赏识封了昭容。” “姨娘,我们下次进宫带上五姐,我大姐宫里的茶具都是银子金子做的,可气派了。”温雅脸上透着一股蔑视一干姐妹的骄傲,说着还晃了晃手上的玉镯子,嘴角上扬,“上回进宫,大姐给我的,是皇上赏的,可是上好的和田玉。” 温柔配合地凑过去瞧了眼,敷衍地夸赞几句。而屋内其余人面色就很有趣了,彭城太公主似还沉浸在思念长子的忧伤中,没往这边看。温逸行笑着抚须,对这个皇妃女儿也颇为自豪。而谢氏面上就不好看了,至于其他人,则或羡慕、或嫉妒、或不耻......一一不同。 见温柔并未露出多么羡慕的表情,温雅似乎有点不满,摸了摸腰间的雕花玉佩,还想再显摆几番,却被她姨娘给拦住了。柳姨娘较小女儿到底老辣些,温柔的亲姨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温雅若炫耀过了,反倒显得自己愚昧无知。在温慈生下小皇子之前,还是低调点好。 说笑间,柳姨娘将其他几位姨娘和所生的子女一一介绍,分别是: 朱姨娘及其子温蕖,温蕖排行第三; 这并不是温柔第一次见温蕖,上次在十里亭,也算远远地打过照面,想起温、沈两家公子爷那场颇为壮观的大战,温柔对这个堂兄不是很有好感,只保持着礼貌。 何姨娘及其所生的一对子女,子名温巽,称四郎,女名温敏,比温柔年长半岁,称四娘; 陈姨娘及其女温馨,温馨只比温慈小了八个月,称二娘; 最后是养在谢氏名下的温婉,排行第三。 温柔一边佩服她二叔的风流和博爱,一边默默将二叔的九位子女按长幼排了遍。 哥儿这边分别是:温琪、温珂、温蕖、温巽; 姐儿这边分别是:温慈、温馨、温婉、温敏、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