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彼得大帝1721年颁布的《宗教章程》规定:东正教牧首制正式废除,并建立隶属于参政院的、与其它各委员会平行的宗教委员会,并由沙皇本人出任“最高牧首”。
而且由于拜占庭帝国的灭亡,借由《宗教章程》,历代沙皇不仅认为自己是莫斯科及全俄东正教大牧首,还觉得自己是整个东正教世界的统治者和精神领袖。
而这,也是沙皇几个世纪以来偏要与奥斯曼土耳其人过不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毕竟按照沙皇的设想,他的首都既不应该设在莫斯科,也不应该设在彼得堡,而是应该设立在东正教世界的心脏——君士坦丁堡,身为‘第三罗马’的凯撒,除了取得黑海入海口以外,他们还一直很想恢复罗马帝国。
当然了,俄国人的这个想法,不论是对于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奥地利人、德意志人,甚至是英国人,都属于精神侮辱,那是无论如何不能赞同的。
你成罗马继承者了,那我们难道自认蛮子吗?
去你妈的。
亚瑟开口道:“怎么?叶尔莫罗夫将军对卡拉姆津的《俄罗斯国家史》有什么看法吗?”
普希金回道:“他对卡拉姆津的书不太满意。尤其是卡拉姆津关于基辅罗斯被灭国的看法,卡拉姆津觉得基辅罗斯被灭国是由于集中权力不够,在基辅罗斯的200多年时间里,各位大公都没能实现集权和统一,导致贵族之间各不相让、骨肉相残,所以把国家力量白白地消耗掉,这才导致了它的毁灭。把这种逻辑再往下推,就得出了蒙古征服对俄国来说是“祸福相倚”的说法,蒙古的征服带来了毁灭、死亡和奴役,这是“祸”。同时,也迫使俄国走上一条集中权力和统一国家的道路,这是“福”。叶尔莫罗夫将军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看法。”
撇开祸福不论,至少亚瑟当年看这段的时候,觉得至少卡拉姆津的逻辑是顺畅。而且他也不乐意陷入关于这些问题的争论,他是来做文化参赞的,又不是来研究社会科学的。
普希金是个民族主义者,对这种问题发表看法,谁知道会不会拨动他的神经呢。
亚瑟问道:“那叶尔莫罗夫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写呢?”
“他自己倒是不想写,但是他希望能有一支热情的笔把俄国人民从卑微到强大的过程记录下来。”
普希金开口道:“他还谈到了德意志人的问题。差点忘了告诉你,当初保罗一世仿照普鲁士进行军事改革时,他就是坚定反对者,并且还因此被流放了。在军事问题上,叶尔莫罗夫将军是苏沃洛夫式军队教育和训练法的忠实拥趸,极度厌恶普鲁士的线式战术和警戒线战略。他十分担心宫廷里的德意志势力,他说,如果没有人记录下这些当代史,那么再过五十年,俄国人就会以为,由于一些德意志将军领导的普鲁士或奥地利援军参加了这次远征,所以我们才取得了最终胜利。”
亚瑟讶然道:“俄国的情况有这么夸张吗?”
“难道没有吗?”普希金讳莫如深道:“您可以数数宫廷里的大臣中,有多少是德意志人。”
亚瑟略一回忆,他来俄国的时间还不长,见到的俄国重臣也只有两人。
但是好巧不巧,这两个全是德意志人。
其中一个是第三局局长,来自波罗的海地区的德意志第二代移民本肯多夫伯爵。
第二个则是俄国的外交大臣,出生在西班牙的德意志贵族内塞尔罗德伯爵。
喔,对了,还有利文夫人的丈夫,利文家族同样是来自德意志的。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在俄国宫廷任职的德意志人搞不好比俄国人还要多。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的俄国人这种概念本就比较罕见,因为据亚瑟的观察,由于俄国在这几百年中的不断征服,彼得堡的贵族构成实在是太杂乱了。
作为上流社会沙龙的保留项目,你可以经常听到贵族们谈论他们的血统和族谱。
而俄国贵族的血统无疑是亚瑟所见到过最复杂的了。
根正苗红的留里克家族后代,也就是诺曼贵族,大约有六分之一。波兰和立陶宛后裔占五分之一。西欧其他民族,比如德意志人、苏格兰人、法兰西人等等,超过四分之一,鞑靼人和其他东方民族后裔也占五分之一。而那些真正的俄国人,即土生土长的大俄罗斯族,二十个人里面才能挑出一个。
这一方面说明普希金陈述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即便是俾斯麦发牢骚的普鲁士,也不曾像俄国这样,贵族阶层对于外族如此开放,严重缺乏本土根基。
而且,俄国的爵位存在严重的超发现象,简直到了通货膨胀的程度。
这是由于俄国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把当地的王公贵胄迁回首都,赏个王公的爵位圈养起来。再加上征服了当地的将军也要封赏,而俄国征服得到的国土又那么大,所以彼得堡的公爵简直是遍地走,压根不像是不列颠、法兰西等西欧国家那么稀少。
有的公爵甚至还不如西欧的男爵富有,更别谈掌握什么样的权力了。
这一重大发现使得刚刚结识了七八个公爵的亚瑟大失所望,所以才婉拒了好几个公爵的邀请,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跑到英国俱乐部只为找普希金聊聊。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普希金说的都没错。
但亚瑟打心眼儿里觉得——老普啊,你瞧瞧你这身黑皮和卷毛,你自己祖上都不是俄国人,咋就能成了民族主义者呢?真就阿比尼西亚入俄罗斯,则俄罗斯之了?
不过,这番话自然不好放在台面上说,本着看乐子不嫌小,闹事情不怕大的心态,亚瑟暗示道:“亚历山大,你的这趟旅程听起来很有趣,你有考虑过把它写下来出版吗?”
“这……”普希金琢磨了一下:“我本来是不打算把我的日记出版发行的。毕竟还得经过沙皇陛下的审核,不过既然法国人想要诋毁我,那我倒也不介意把我的故事公之于众。”
“日记?”亚瑟仿佛卡拉姆津发现了‘古罗斯’一样兴奋:“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看看吗?”
普希金对亚瑟的话根本没有多想,因为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份游记,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日常琐事和他在高加索的所见所闻罢了。
“当然可以,不过那份日记被我留在了莫斯科。过几天就是岳母日了,我正好要带着妻子去莫斯科和丈母娘团聚。到时候,我顺手把日记取回来。”
“您要去莫斯科?”亚瑟忽然站起身道:“那还真是巧了!我最近也准备去莫斯科看望几位朋友,正好谢肉节闲得无聊,不如咱们同路?”
“同路?嗯……”普希金捏着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要您别介意另一个顺路的小俄罗斯人就行了。”
“小俄罗斯人?您是说果戈里先生?”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普希金似乎很喜欢果戈里,一提到他眼角全是笑意:“那家伙为了基辅大学副教授的职位急的百爪挠心,正打算去莫斯科大学找一位老熟人帮他说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