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子弟,如此这般行事的倒是少见,宋延倾嘴角勾起,欣然答应,同他一起上了山。
这是一处偏僻的后院,看起来是慧远的住所,小院算得上是干净整洁,庭院正中间种着一棵老树,落了一地枯黄。
树前架着石凳石桌,还有一个棋盘,桌子前面是一口支起来的小锅,下面是黑黑燃尽的木炭。
慧远请他坐下,便蹲在一旁生起了火,开始处理起小鱼儿来,他做的认真,宋延倾也打扰,兀自下起棋来。
良久,鱼都下了锅,慧远这才悠然开口:“郡主这人面冷心热,有时候是有些看起来装模作样的机灵,倒是心里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宋延倾未作应答,执起一枚棋子,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当年中山王一家枉死……”慧远顿了顿,说秃噜了嘴,不过想着这人身后是都察院,定然无所不知,便又继续道:“赵无极心如死灰,多亏了郡主日夜照料,这才又燃起了生的信念。”
“郡主这人心善的很,看着这人间沧桑,总想着能多帮一点便是一点,奥对了,不知您知不知道,除了小中山王,阿水和三千是她儿时救下留在身边的,就连我,也曾受过她的荫蔽,我听闻,宋大人……亦是如此。”
宋延倾送出棋子的手一滞,眸子沉了沉,转身看向慧远,沉声问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慧远摇摇头,笑着回道:
“也并无深意,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句,也许于您而言,郡主是带您走出阴霾的那个唯一,可于她而言,您却并非是她的唯一。”
“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要否定您对郡主的感情,我只是想劝您不妨抛开表面这一层,好好看清自己的内心,莫要如那赵无极一般,看不清自己,将执念扎根在心底,到最后拔也拔不出来,伤人又伤己。”
“郡主心细的很,她能看得清许多人,是善是恶,是黑是白,她总能快人一步,于这世上,她最能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逃不出去的。”
宋延倾垂眸,收手,落下最后一子,失了魂似的道:“我从与她初见时便想看清她的心,我看得出她努力引导着我走出去的急切,她的整颗心想透明一样被我看在眼底,我不喜欢如此,可是没办法,不到半年我便看清了她的熟练,那种善于挽救人心的熟练。”
“我曾问过她,若不是我,若是这世间随随便便一个人,是否也能走到如此……”
慧远起身,落座在对面石凳上,笃定的答道:“她生性磊落,该是肯定的答案。”
宋延倾看着慧远自信的模样,不屑的笑了笑,眸子沉沉,道:“她一句话没说,强喝了一坛酒最后醉倒在了我怀里,问不出一个答案,那次以后,我便再不纠结,后来她总说我听什么便信什么,可这世间纷乱,除了她的话,我谁的都不愿再信。”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吗?”
慧远执子落下,眼睛定定的看着对面那人,眼神有些挑衅。
宋延倾嘴角勾起,眼睛澄澈如平湖,开口:“所以我说,你们凭什么质疑我与她之间的爱意。”
他看着慧远的眸子转而阴沉起来,质疑他与褚寿之间的感情,这似乎是对他最大的冒犯。
说罢,他的目光渐渐从慧远身上看向后方,赵无极一与他眼神交汇,便将手中铁制的器物藏在身后,一时无言。
宋延倾起身,两人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流转,方擦肩而过时,赵无极伸手拦住了他,嘴角微微勾起,问道:
“宋大人,今日郡主来,问了我不少话,你呢?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宋延倾从方才到现觉得,有些事的答案也变得逐渐不重要起来,于是他微微侧头,平静又从容,紧紧握着手与赵虔之道:
“不必,我心中已有答案。”
这错过的三年里,他的恨里同样包裹着思念,周围人拼命告诉自己不要释怀,不要释怀,可那是褚寿,那是他希冀她能够亲手杀掉自己的褚寿,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人,是即便她做下离经叛道的大事,他也要保护的人。
说罢,宋延倾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只留下了身影,赵虔之听了他的话,只短短一句,却叫他心中情绪难抑,莫名烦躁起来,他讨厌他的从容,讨厌他的笃定,讨厌他的自信……
慧远见赵虔之面色不对,立马起身,摇摇头,轻叹一声,朝着他道:“我就说,双方都笃定过的感情,坚不可摧,你又何必执着于破坏人家姻缘呢?”
该说的他都替赵虔之说过了,换来如此结果,慧远便越发坚信赵虔之的执着不是没有原因的。
“姻缘?你既知道他是天官,曾与褚寿一起住在寒园,便该知道他的命本就是为褚寿而生的……”
说着,他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握着那铁制器具的手紧紧,“天官?狗屁天官,天然的药引子罢了,这种人,没资格谈什么相濡以沫,天崩地裂的爱情。”
话音未落,慧远随手拿着熬汤的一记长勺打在赵虔之的额头,打的他闷哼一声,生疼生疼的。
他表情严肃,定定的看着赵虔之,语气冷冷道:“你又在想什么龌蹉之事?”
赵虔之眼神渐渐转为正常,他常常被情绪控制,有时会口不择言,很容易走向极端,可这一次……他确是很难对褚寿说见死不救。
“无极哥哥!”
苏黎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走进小院,一见赵虔之便甜甜的叫了一声,她看见架在锅中煮的沸腾的鱼汤,欣喜道:“我方才遇见了都察院的小宋大人,原是来找慧远大师的。”
慧远笑了笑,连连摆手,不太认可这个大师的称号。
“无极哥哥,你今夜可有好好吃饭?我叫他们去城南的打包了一些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赵虔之未有理会苏黎的示好与邀请,诚如慧远所言,执念在他心里扎了根,拔都拔不起来。
他未作任何反应,像是冷着脸不愿听得的样子,苏黎看他今日将头发束起,与往日大不相同,浑身竟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氛,不由得看向慧远,慧远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她朝身后仆从手中拿来点心,跟上了赵虔之的脚步,她这人虽长的不高不大,但自小便有一股子韧劲儿,认定了是谁,也就很难再改了。
慧远看着几人纠缠,不由得握紧佛珠,长叹一口气,摇头,“世间无常,唯有爱谓之永恒,谓之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