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里顿又好受许多。
至于卒子死了多少?
他却不在乎了。
眼下大夏地广人众,多的是人自愿补齐这缺口,朝廷俸禄谁不想拿?
眼下之重,乃是先控住局面。
正好将这般变故全甩在悍娇虎身上,如此才可借势,渡江伐山。
思索中,赵功名已至渡缘身后。
“大师……”
刚开口唤了一声。
“咳咳咳咳!”渡缘猛是咳嗽,口中经文戛止。
好蛇妖!将此稍纵即逝的机会狠狠咬住,身形绷紧又如电射般一个窜身!
渡缘猝不及防,幸而身上袈裟放亮,显出一副庄严法相护得身来,才只轰然倒飞出去,不至于命丧当场。
然……
这口气一泻便是千里,到底是再念不出什么经文来了。
“妖孽!”赵功名悚然惊醒,怒吼中一掌隔空便挥。
氤氲金气随掌而出,轰隆一声将碎石崩散。
那本该首当其冲的蛇妖,却倏忽一卷挪开了身子,不曾伤及分毫。
转看去,蛇妖窜到数丈开外,悠悠直起了上身。
唰唰两下,蛇身左右竟窜出两只手来,躯干顿也渐渐形变,膨胀外扩,化作个干瘦的人形半身。
蛇首略向内缩,渐而变作个容貌俊朗的模样,却依旧是蛇肤蛇鳞,眸子亮黄瞳孔针竖。
而后。
蛇妖口吐人言。
“赵功名,你倒有几分本事,数年未见,竟已将真炁凝练至此,想必灵台已有异动,几欲‘‘炼炁化神’也?”
“可得当心了……”蛇妖说着,信子出嘴晃了几下,“若天劫难渡,便与那秃驴一般下场,空有一身妙法,却使五脏六腑皆成焦炭,能活着便算天佑。”
赵功名冷冷哼了一声,“毒虺郎,这好些年了,孙管事竟还不曾将你胆汁抽空?”
说起此事,毒虺郎君脸上显出一抹狰狞。
却稍纵即逝,复又朗朗发笑。
“你莫不是说……”说话间,毒虺郎君倏地翻起白眼,喉头一拱作势反刍。
“哇”的一下,往手里吐出个裹满涎液的圆滚滚之物。
见他将其捧了起来,笑嘻嘻一晃。
“莫不是说他?”
手中正是那孙管事之头颅!
赵功名脸色便沉了下来。
竟教毒虺郎君吞了个“封狼居胥”者,眼下该是正在迅猛吸收腹中那残躯的真炁。
这可不妙。
不出半刻钟,这内城镇碑加佛家阵法,怕是困他不住了!
毒虺郎君却不将他细看,只单手提起那头颅,吐出信子嘶嘶发笑。
“孙管事,你取本公子胆汁四年有余,本公子却予你个痛快,一口入腹只换你一身真炁,你该好生感谢才对,是也不是?”
话说到底,他又将那头颅晃了晃,仿佛这脑壳还能回话似的。
随后爪子一拢,将那头颅捏了个囫囵粉碎。
继而腥风乍起!
毒虺郎君下半个蛇身猛是这么一扭,庞然身躯竟如电闪!直冲渡缘倒飞之处。
愈是被关得久了,他便愈是清楚,“脱困”才是最为要紧之事,旁的皆可一概略之!
什么沉年积怨什么眼前大恨,立时便可抛却!
杀了那秃驴,解了这阵法,又把真身这么一现!
这城里还有何人能拦得住他毒虺郎君?!
到底他已活了数百个春秋,该有的审时度势,少不来半点。
这蛇妖速度简直快得令人发指,但见得一抹艳紫色闪电横空而过,猝然已去数里开外。
赵功名有心阻拦,却不见效,到底是赶不上这绝快的速度。
那渡缘大师,又正是伤重之际,如何能躲得开?
他眼下嘴角噙血,捂胸瘫在一处废墟之上。
方一抬头,便是巨影遮下,猩风如山盖压。
渡缘瞪大了眼,嘴角蘸血的胡须吹飘而起。
“吾命休矣!”
却是这话将离了口!
嘣!
轰然一声炸响,眼前巨影骤然不见了踪影,只余狂风怒涛浪打而来。
一息过后,渡缘晃晃回神,终是能睁眼去看。
正瞧见个矫健背影立在身前,任雨浇打自岿然不动。
又听得,远处废墟里,毒虺郎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唤出来者名号。
“悍……娇……虎!”
嘭的一声,人身蛇尾之物自掩埋中窜出,头身起伏里,身后蛇尾躁动而狂乱,扫得冷雨四下飞散。
“贱人!缘何阻拦于我?!”
悍娇虎抱手拢胸,略耸肩头。
“这法阵诱发之源头,不在渡缘大师,而在你……”
“杀他,无济于事,杀你,才可解阵。”
毒虺郎君狠是一愣,便连蛇尾动作也陡然放缓。
“甚……”
他终于癫狂,神色顿是狰狞不已,这才显出妖类该有的厉相。
“你在说些甚么鸟话!怎个可能!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嘭嘭嘭!
歇斯底里之际,那蛇尾四下乱甩,砸出阵阵闷响。
“这话她却不曾说错。”赵功名自一侧踱步靠近,俊脸笑得玩味,“你这腌臜臭虫,真以为我斩妖司好不容易将你捉拿,却只将你投入镇魔窟里,半点后手也不备妥?”
他扬起双手,神色近乎得意。
“这内城法阵之眼,早在日夜抽尔胆汁之际,便已种入尔身,你不死……这法阵自然难解!”
现场有一瞬的死寂。
“嚯~”继而毒虺郎君咧嘴笑了,“抽我胆汁之际……是么?”
“呃?!”赵功名倏地愣神,眼中闪过一瞬惊慌。
毒虺郎君猛然扭身,蛇腹蜿蜒起拱,竟狠狠一爪落下,径直捅穿己身!
哗啦一声扯动,他那爪子自蛇腹中掏出时,已捧起个瓜果大小的黑色脏器。
正是其腹中蛇胆!
这般自扯脏器之痛,谅是他毒虺郎君也难堪消受。
“哈……哈……”他沉沉喘息两声,又瞪眼将那蛇胆捏碎,顿是满手稠绿的胆汁落下。
“赵功名,你手段确是歹毒,却只叹城府浅薄,满腔心思尽写在脸上,如何能不……嗯?!”
嘴中讥讽尚未说全,毒虺郎君却也愣了。
只因那赵功名的脸上,也露出与他相似的神情。
——讥讽!
“可怜你脱困心切,却没心思多想……”又见赵功名徐徐露出笑意,语气愈加愉悦,“本官只三两句话,就教你自掏了脏腑哩。”
“本官又几时说过,这法阵之眼,是在你那毒胆之中?”
“不过使两个眼神,你便照盘全收,将你关了这么些年,却将你脑子也关傻了?”
毒虺郎君瞪大了蛇眼僵在原地。
手中胆汁犹在下落,与飞雨积水糅合,渐而晕染开来。
与那通天接地的琉璃之色两相辉映,又仿佛是一阵无声的嘲弄。
法阵之眼根本不在他蛇胆之中!
他被耍了!
“哈哈哈哈哈哈!”
见毒虺郎君蛇眼中露出明悟,赵功名不禁畅怀大笑。
继而又神色骤冷。
“众百户听令!将悍娇虎一干人等,统统拿下!”
“喏!”
轰然应声中,十来人自废墟阴影中箭射而出,直逼悍娇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