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内,地龙正燃得沸沸。
只是抽泣声此起彼伏,低迷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住,仍是觉得冷极了。
松哲睁眼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敏亚握紧他干枯的手,赛音也坐在一旁,垂着脑袋默默流泪。敏亚想去看看他的脸,平日里的松哲总是容光焕发的,保护族人就是他的使命,现在却彻底憔悴了。她像是今天才发现,原来族长已经这么年迈了。
敏亚落了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松哲的手背上,不敢想清晨出去的人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样,她张开嘴,苦涩喊道:“阿哥…阿哥,你能看看我吗?”
经历了同伴的死亡,众人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又看着松哲缠绵病榻,任谁都不好受。
明若清在送松哲回来的路上,不知摔过多少次,散乱了头发,刮破了衣服,模样狼狈又可悲。她察觉得到松哲也在慢慢消逝,她真的好害怕,一遍遍求着老天不要这么无情,哪怕用她的命来换,都不要带走松哲。
她再也忍不住,径直扑上前去,接着敏亚的话继续呼唤:“您睁开眼吧!请您看看我呀!”泪水铺满脸颊,她哆嗦着下巴,手指将他的衣角捏得发皱,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止松哲的离去,一点点就好,给点希望吧,只要他睁眼,只要他也拉紧她。
“求你,求你……我的师兄已经因为我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这都是我的错。老天爷太狠心了,你对我们也很重要,你不要走,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
明若清悲怆不已,伏在床榻前发出呜咽的压抑声,每说一句心都跟着凉透了。回忆明芃最后一跃的画面,她其实没有多少痛感,更多的是错愕。但这份痛苦太迟缓了,只会在某个瞬间吞噬她,从一点点开始,到最后全部翻涌上来,任何不起眼的小事都成了凌迟她的利器,慢慢搅着她的心脏。就像躺在床上的松哲。
她不要那么多的苦难,她想救人,可她为什么救不回明芃,也救不回松哲啊。
松哲连咳嗽都是那样的虚弱,他悲伤地闭着眼睛,想到阿哥和自己站在一起,能够再见他一面,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梦里阿哥说过不要倒,可他做不到了,他真的好难过。他的鹰飞往天空,有没有看见其提哈?还有那个总是牵着角鹿的人,一吹鹿哨,山里大片大片的树也都在跟着摇晃。
他的记性实在不好,小时候又长得瘦弱,在北姑寒冷的冬季里,额倭稍不注意,他的手露在外面就会冻伤,所以他要穿很厚很厚的袍服,额倭紧紧抱着他,用额头贴着他的,呵护着他长大。
同龄人,具体来说是住在大鹿谷的人,喊他“跑伦”,就是又矮又胖的意思。他知道了,那边的人可真是不怎么友好,但他也是在那里,交到了飞鹰镇外的朋友。
北姑万物有灵,还有阿哥的传说,他们把了不起的人都称为阿哥。他的朋友就是很厉害,他总是在大鹿谷迷路,因为他记性不好,但是朋友就不会。跟他说,如果不知道该往哪走的话,就抬头看看星星吧,其提哈会把死去的人带到天上,成为永恒之光,那些都是他们的族人,肯定会为他们指引方向的。
如果看不见星星,那就听地上的鹿哨吧。
阿哥一直吹,他就能一直听到,以后就再也不会迷路了。
只不过后来,阿查不让他离开飞鹰镇了,所以他也就真的没有再听到鹿哨。
他记不得过去了多少年,但他总能平安带领族人进出雪山,这就是族长的使命。阿哥说得对,只要跟着星星走,就不会迷路。
松哲动了动手指。
其提哈会把他带到哪里去,他会成为某一颗星星吗?
这样,他也可以为山谷里的人指路了。
但是他想再听一听那声鹿哨,永远记得,他们是一块长大的。
松哲的手从敏亚手里慢慢滑落,她不住地摇头,“不要,不要……”
门外的寒风全部涌进来,反应过来时,明若清已经冲出了屋子,头也不回。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也没时间管顾,或许是不愿面对眼前的噩耗,看着身边人接二连三地离开,她还能做什么呢。
明若清一口气跑出很远,她狠狠擦去眼泪,任由大雪不断倾洒在头上、肩上,前方渐失了视线,摔倒了,她就再爬起来,继续跑。
这条路真的好远,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但是老天爷不让她做的事,她偏要做。
极光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明若清摔得好疼,发现泪水越抹越多。她抓不住任何东西,一阵吱哑声,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冻土,湿滑得让她又滚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惊悚。道路边没有野草,全被她抹平了,可山路还是很崎岖。簌簌而下的落雪像对待树木一样打弯了她的腰,身体和地面越来越近,她爬得更慢了,却硬是不断。她弓着脊梁,踩着石块,就这样一寸一步地挪动。悬在头顶的天那么高那么远,她靠着记忆寻找,根本就分不清自己走到了哪里。
从前最怕的石像,此刻她多希望它们能够苏醒,至少让她相信,有些人是存在过的。
如果北姑能够听到的话,就请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宿命和现实,她都无比惶恐。
明若清的胸腔在剧烈地震动,极光曾把她带回过去,现在她也急切地希望有一点点光能够再次出现,他们不可能是假的啊。
石像没有说话,在大雪中和山谷一起静默,封印了所有感官,不愿看世态炎凉,只剩耳畔经过的风声,似是叹息。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已经改变命运了,为什么还要在最后带走这些人。
明若清几乎是跪着,她磕头想求,却不知该求谁。
阿哥只是传说,那个与她同看星河的少年也已经离开好多年了。
她真的看不到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