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那一次险些闯下大祸的恶作剧之后，医术通玄的阮莺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师父的不对劲。

最开始，是她惊异地发现师父没有脉搏、没有心跳，甚至没有呼吸。

后来，是她通过待在师父身边，偶尔有些较为亲密的接触时暗中观察，发现一个活人该有的特征师父全都没有。

阮莺曾经认为这种异象是由于师父修习的某种特殊功法，因此并未太过在意。

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在心中重新重视起这些异常——

她感觉不到师父的存在！

确实，表面上看师父此时就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虽然外表有所改变，变得和阮莺与解颖秋两人闯祸那次一样瘆人，但那就是师父，他就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但是，她感觉不到师父在那里。

她穷尽了自己所知的一切手段，都无法让自己的脑袋相信“师父就在那里”这件事，仿佛此刻她看见的不过是幻象，师父所在的地方其实空无一物。

“师父，您怎么了？”解颖秋挡在众人身前，谨慎地开口。

师父上一次变成这副模样造成了什么后果她记忆犹新，因此即便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奔上前去扑进师父怀中，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师父没有回应自己的话语，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身后的几人。

解颖秋觉得，师父似乎是在试着记住她们几人。

沉默持续的时间很长，至少对于解颖秋几人来说长到足以让她们手脚冰凉，心生惧意。

终于，纪允炆有所行动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随后解颖秋就听见了身后文裳卿小声的惊呼。

文裳卿佩戴在腰间的真龙遗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夺走，以众人完全反应不及的速度去到了纪允炆手中。

这一举动让几人立刻绷紧了神经，即便心底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们也还是拿起了武器，做好了与眼前之人战斗的准备。

但是，在夺走文裳卿的真龙遗骨之后，纪允炆并没有对几人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他单手把玩了一会儿那一块真龙遗骨，随后丢出。

紧接着，在解颖秋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块真龙遗骨开始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如她们最初见到遗骨时那样；而在光芒中，遗骨慢慢变大，逐渐呈现出人形。

随着光芒散去，一名长发及腰的女子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地，跪在纪允炆面前。

“是仙女姐姐！”文裳卿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关于仙女姐姐的事情，解颖秋几人都听文裳卿提起过。但在众人的理解中，这位仙女姐姐应该只是寄于真龙遗骨上的灵魂一类的存在，现在纪允炆却成功让她出现在了现世。

纪允炆依然没有搭理几人，他上前俯下身子，在那女子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饶是解颖秋等人听力出众，也没人听清纪允炆究竟说了什么。

从神情来看，纪允炆似乎是在叮嘱那名女子某些事情，即便听不见内容，解颖秋几人也能大致猜出纪允炆对于所叮嘱的事情相当看重。

最后，纪允炆站直了身子，再次看向解颖秋等人。

他笑了。

笑得解颖秋心头一紧——那不是师父平日里那种温和的笑，那笑容之中，满是苦涩和无奈。

眨眼之间，纪允炆消失了。

纪允炆消失得是那样突然，以至于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名被文裳卿称为“仙女姐姐”的女子已经起身，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她真的和纪允炆有八九分相似！

“师父！”

解颖秋的脑袋似乎终于理解了眼前的情况，本能驱使下，她不假思索地朝府门外奔去，想要追上离开的纪允炆。

“别去了，追不上的。”

然而还未跑到府门，解颖秋就被那名女子拦住了。

“他想走，没人追的回来。”

“你是谁？”解颖秋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神秘女子，焦急之下几乎立刻就打算拔剑让对方走开。

“你可以叫我烛，蜡烛的烛，他也是这么叫我的。”对于解颖秋散发出的近乎于敌意的感情，烛并不在意，她继续说道：“他不在的期间，由我来保护你们。”

“师父去哪了？”

“不知道？”烛回答得很果断，“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你说什么？”解颖秋咬牙切齿，腰间剑已出鞘。

“师父不希望我们去找他？”阮莺上前制止了解颖秋，她能感觉到：万一动起手来，烛一个人就能把她们所有人打趴下。

烛点了点头。

“为什么？”

解颖秋很不解。

从小她就跟在师父身边，虽然出师之后独自经营了很多年凰韵阁，但师父从来不会像这样不辞而别，还不允许她去寻找。

“说出来我怕打击到你。”

虽然没有明说，但从烛看自己的眼神，解颖秋已经明白了真相是什么——

她太弱小了！

无论接下来师父是打算去做什么，以她，以她们目前的实力都没有资格跟着去。去了，也只是单纯的拖后腿，让师父分心保护她们。

虽然以往这样的情况也不少，但这一次师父采取了如此决绝的做法，只能说明这一次师父要处理的情况严重到他甚至没有自信能够分心保护好解颖秋等人。

“原来是这样......”

想明白之后，解颖秋突然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量，颓然地坐到地上。

因为这一真相而深受打击的并不只是解颖秋一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尤雪紧握着拳头，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面对一切了——尤雪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想起发掘晋国宝藏时得到的纪允炆的肯定，一时间觉得自己很好笑。

所有人心里，都因为这一真相而蒙上了一层阴霾。

尤雪是大宗师，是天下武者中的佼佼者，即便忽视她绝世的美貌，她也有足以俯视天下的硬实力；

阮莺即便还未能真正消化晋国的千年传承，但真要论起来，如今的她不见得在尤雪之下；

解颖秋虽然尚无大宗师之名，但已有大宗师之实，堂堂正正决斗的话，寻常宗师甚至奈何不了她；

文裳卿和岳玲芸实力再弱，如今也已能够跻身一流武者之列，再加上两人一个有着真龙遗骨，一个有雷麟傍身，就算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也能全身而退。

可即便如此，她们依然没有资格站在纪允炆身后，和他一起去面对接下来的难题。

纪允炆念及她们的心情，没有亲口说出这个事实，但这样的温柔反而更让几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