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粘稠的墨汁而已。
啄中她的那只姑获鸟像是惊慌失措。它想要抽出喙来,却被紧紧地吸附住,只能叫那一波一波的光芒给生生地撕裂,重新坠落在地。
宋紫檀捂着胸口,她双膝发软,随时能倒地。
然后,她的胸口开始放射出光芒,随着那震动,一波一波地朝外传去。
“等一下,等等,不能昏倒,小球……”
她只觉得胸口传来轻轻的、“当”的一声,姑获鸟的长喙只刺穿了她些许皮肉,便碰到了某样坚硬的物体。剧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紧接着便是一波接着一波的震动。
屋里已经重新安静下来。遍地都是由掉落的羽毛溅成的墨汁,阴暗当中,她一时找不到小球的踪迹,只知道那只姑获鸟盘踞在床帐顶端,嘴里叼着不知何物。
她太过于出神,以至于没有察觉,这屋里还有第二只姑获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尖利的长喙在空中闪过,如同悄无声息地收割的利刃。
“把小球还给我——”
她见过这样的黑犬!是的,她之前怎么能忘记呢?
接着,她看见了萤火。
宋紫檀整个人都呆住了。
无数细小的、昏黄的萤火,从姑获鸟叼着的那只幼小的黑犬身体里飘散出来。它们绕在她的身边,留念地盘旋了一阵,便自碎裂的窗户飞出去了。
四
姑获鸟的形体渐渐融化,重新恢复为墨汁。那只幼犬从帐顶掉落下来,宋紫檀扑过去,将它软绵绵的身体接在怀里。
小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满是痛楚。
在宋紫檀逐渐变得昏暗,为黑暗所笼罩的视野里,它浑身冰冷,蜷缩着四肢,一动不动。
“阿姐快跑!”
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变形,但说到底,它毕竟只是连绒毛都没有褪尽的小犬罢了。
而那只幼小的黑狗,正在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坚如磐石。它的脊背高高耸起,从中间开裂,体型增长,成为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犬,交错的犬齿间流淌着唾液。
宋紫檀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宋远山的脸。他将她的头枕在膝上,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她。
她曾在山上见过的恐怖怪鸟已经闯进了室内,比她当初所见的形体,更加巨大。它扑打着翅膀,反反复复想要向她扑过来。
这个角度,让阿爹刀砍斧削一般严肃的脸,也带了些许柔和。
宋紫檀只觉得胸口受了重击,整个人都朝后飞了起来,拦腰撞到床上。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喉头腥甜,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重新又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阿爹,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下一刻,她面前的窗户猛烈地爆炸开来。
失神的那一瞬,她重新成为了七岁的宋紫檀,叫梦中温柔的母亲牵着手,在高楼间奔跑,头顶被楼房分割的天空中,不时闪过不祥的黑影。
……小球?宋紫檀满脑混乱。小球为什么会在这里?小球是只狗?!姑获鸟想要的不是小球吗,为何需要保护的人是她?
母亲忽然倒下,她哭着想要重新拽她起来,却没有成功。九只头的怪鸟停在她面前,得意地朝她逼近,尖利的长喙刺穿了她的胸口。
“阿爹说,姑获只怕黑犬。我会保护你的。”
——那个时候,明明是该死掉的吧?
自她的脑海中,响起了话语声。
可再睁开眼,身侧便是温暖的身体,她伸手抚摸,触到的是带着丝绸般光泽的黑毛。巨大的黑犬舔着她的脸将她唤醒,它的腹侧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阿姐,你别怕。我已经长大了,我是男子汉。”
跟阿爹腹侧的旧伤痕,一样的伤口。
宋紫檀跌坐在地,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瑟瑟发抖。小黑狗过来,伸着温暖的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她的脸。
跟用小球的声音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的幼犬,一样的黑犬。
那阴影竟然像是有所忌惮,重新消失了。
“阿爹,那是不是你?”
小黑狗蹿到了她的身前。明明是那么幼小的一只,却努力竖起了背毛,用尽全力吠叫着。
宋紫檀等着答案,她牙关紧咬,全身都在发抖。宋远山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飞快转身便要关窗,可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窗棂上出现了带着翅膀的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从今往后,不能再叫我阿爹了,小主人。”
四周明明如此安静,除了风声,听不见其余的任何声响。宋紫檀忽然意识到,被阿爹安排在窗外守卫的人们呢?他们怎么可能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宋远山原本姓盘,是盘瓠之国的贵族。
“怎么了?”
盘瓠国在西南的深山当中,是高辛帝的公主和天降鳞狗所生的后裔,国中子民皆为犬头人身,而贵族则能完全化为人身,只在需要时,重回犬形。十多年前,老盘瓠王去世,贵族们为争夺王位开始了混战,盘远山不愿参与其中,便带着几十名追随者远离西南,进入了中原。
她失望至极,慢吞吞地要关窗,忽然见一旁的小狗掀动着上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谁知道即便如此,争斗也未曾远离,他与追随者一离开盘瓠国的范围,便发现自己中了诅咒——只能维持犬形,无法重新现出人形。
宋紫檀欢喜起来,跑过去,将窗一推,探头出去。可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树影晃动,风声隐约呼啸。
“我带着子民,一路颠沛流离,经历过饥荒、洪水,与野狗群混战,等到达无夏城,我身边剩下的人,不到来时的三分之一。”
“小球?”
但宋家收留了他们。也不多,只是府内众人平日里剩下来的一碗饭,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一声略带亲昵的呼唤,一只挠在头顶的手,仅此而已。却是雪中的炭,快要饿死时,送到唇边的一口热粥。
就在此刻,窗上忽然传来动静,就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叩动,想要进来。
“自那时起我便暗中下了决心,此番恩情,将来必定要有回报的一日。”
见她如此,小黑狗也团团转,发出焦急的呜呜声。
姑获鸟的袭击,几乎毁掉整个宋家,机缘巧合的是,朱成碧为了驱散姑获鸟制作的百家饭,也去掉了盘远山和盘瓠国民们身上的诅咒。他们终于可以自由地化出人形,可宋家人均已死去,所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孤女。
“也不怪爹不让我见小球。出了这种事,小球肯定恨死我这个当姐姐的了。他肯定再也不会理我了。”她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啊啊啊,我该怎么办——”
“多年来看护不周,还请小主人原谅。此处已经不再安全,我已经安排好车队,立刻送你回无夏,在朱掌柜的天香楼中,可暂避一时……”
小狗睁着黑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这下信息量委实不小,宋紫檀的脑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发懵,她刚发现,自家阿爹和弟弟都有可能是黑犬,接着就被告知,阿爹其实不是阿爹,弟弟也很有可能不是弟弟。
宋紫檀索性将它抱了起来,问:“常公子说,白泽是为我而来,他还说,我总能有东西献给他的,可我能有什么,值得他们看上眼的?”
对了,小球被姑获鸟啄中了!
这动作惊动了小狗,它飞快地翻身起来,发现是她,立刻晃着尾巴,舔着她的手背。
“小球……小球呢?”她立刻翻身起来,发现昏迷不醒的幼犬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上,她过去将它抱起来,捂在怀里,“阿爹,我看到萤火,从小球身体里出来,那是什么?”
宋紫檀愁肠百结,一转眼看见床头的小黑狗,腆着只覆盖了白毛的小肚子,伸着四条腿儿,也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由得伸了手,拖过一旁的旧衣,要给它盖上。
宋远山叹了口气:“那是他的魂魄。姑获鸟天生畏惧黑犬,但我们若是叫它啄中,也一样会受伤。魂魄被击散,如果不能在三日内重新聚拢,就会一直这样睡过去,直到死去。”
如今,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有没有踢被子?会不会着凉?
阿爹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冰冷过?
小球那家伙,半夜最喜欢踢被子,自己倒是伸着胳膊腿儿,睡得四仰八叉,浑然不知,每次都是宋紫檀半夜起来给他重新盖上。
“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却护主不力,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宋紫檀用几件旧衣服给小黑狗搭了个暖和的窝,就放在自己的床头。到了夜里,小黑狗睡在里面,一起一伏地打着细小的呼噜,宋紫檀却睁了双眼睛,望着床帐,怎么也睡不着。
“三天……对的,阿爹,我们还有时间,你得想想办法……”
居然,很像小球。
“来不及了,姑获鸟随时可能再回,车队已经准备好,我们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不过,我也知道你一个人会寂寞。正好近日上山得了只小狗,就让它陪陪你吧。”他将一只半岁左右的小黑狗放在了地上。它浑身的绒毛还没有褪尽,朝她拼命地摇晃着尾巴,两眼晶晶亮。
“那小球怎么办?”
“我让村里人送小球出去避祸了,姑获鸟的目标是他,留在村中,只会拖累你。”宋远山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道。每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宋紫檀就知道,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候不早了,小主人,还请早点休息。这次我会亲自守在外面,不会让姑获鸟再惊扰到你。”
“阿爹,是我错,求你让我见一眼小球……”
宋远山朝她僵硬地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宋紫檀的眼圈红了。自她带小球上山以来,阿爹并没有责骂她,但他此刻说的话,比直接的责骂还要让人难过。
宋紫檀独自环抱着双臂,只觉得浑身发冷。
“是我的疏忽,如果我早些告诉你真相,而不是绝口不提,那云游僧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诱拐了你。”
她果然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难怪她跟阿爹一点都不像。可这个并不是亲爹的阿爹,现在却要放任亲生的宋小球去死。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怀疑,一直在暗地里嫉妒小球。如今却恨不得,能一口咬死自己。
宋家原本是无夏城中的古董商人,日子过得还算富庶,可七年前,不知何故,忽然受到了姑获鸟的袭击。那时跟这次一样,由腥臭的墨汁所化成的怪鸟。虽然天香楼的朱掌柜和常青公子应声赶来,用百家饭逼退了姑获鸟,可宋紫檀的娘还是在这场灾祸当中去世。宋远山带着儿女,躲进了苍梧山。
昏迷的幼犬还在她怀里,它那么冷,沉甸甸的,就好像一块冰。
“我们之前确实是住在无夏城中,你梦中所见过的佛塔,高楼,还有你娘,都是真的……”
她捂了半天,却怎么也捂不热。
宋远山挺直了脊背,在女儿面前正襟危坐,整个人好似一座沉沉的山脉。
宋紫檀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下来,掉在幼犬身上。
被套话了。宋紫檀咬住嘴唇,正待要否认,却听见阿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檀,我有话要跟你说。”
就在此刻,她的胸口重新出现了光芒。虽然微弱,却随着她的心跳,一次一次地波动着。
“你,你如何知道?”
五
“对了,宋家姑娘,你有没有发现,这村里的人,特别喜欢你?”常青闲话家常一般随意说着,“他们是不是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欢喜起来,总是想要献给你些什么礼物?”
“常公子,你之前曾说过,百家饭制作好之后,可以驱散邪祟,赶走姑获鸟。那,那些被姑获鸟所伤,魂飞魄散的人呢,百家饭是否也能唤回他们的魂魄?”
朱成碧一听说不能吃,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转身把头埋在常青怀里,再不肯理宋紫檀一眼。
宋紫檀趁着天黑,瞒过守在门口的阿爹又一次偷偷溜了出来,眼下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只软趴趴的黑色幼犬,面色不善。
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谢谢你啊……
常青看了看朱成碧,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点头。
“乖,这个不能吃。硌牙。”
“可以。”他颇有些迟疑,“但如今的百家饭仍是不成,还缺一样……”
金眼的小姑娘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饿。”
“一样什么?”宋紫檀轮流看着他们两个,“你之前问我要的东西是什么?那姑获鸟对我穷追不舍,害得小球被击散了魂魄,它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么?”常青意味深长地道,“好好想想,总会有的。”
她胸口不住起伏,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有丝丝光泽在泄露出来,一时明亮,一时却又暗淡下去。
“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常青望了一阵,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宋紫檀大窘。家里的米本来不多,最后一把,刚才已经让阿爹率先第一个献出去了。
“仍是不成。”他最终说,“眼看时机未到,宋家姑娘,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令尊……”
“没错,这村里的每个人都献出了一把米,你呢?你可有什么,愿意心甘情愿地献出来的吗?”
“我爹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盘瓠国的事,他不是我亲爹,连小球也是只黑狗,我们全村都是黑狗村的事情!”
“我?”
宋紫檀到了此刻,才开始慢慢反应过来。难怪全村的人,从老人到小孩,都那么喜欢她,总是想要送礼物给她,其最终的原因,是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人类小孩!
还在这样想着,常青手中的袋子就伸到了她眼前。
那种,对人类天生的喜爱,对人类小孩天生的照顾之情,对他们来说,是根植在血脉当中的吧。
眼下她只希望这由全村人的祝福制成的百家饭,能够驱逐骚扰村子的姑获,和那潜伏在阴暗中不怀好意的白泽。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你了。你怀中这只,便该是小球吧?它眼下这个样子,你必定心急,但定魂碗不出,百家饭无法成功,你着急也没有用……”
剩下的,他没有再说,但宋紫檀知道,姑获鸟这样的妖兽,即使在通天引断绝之前,妖兽与人类共存之时,也算得上是妖兽当中的邪祟。
“定魂碗?那是什么?”
如今看他们如此慷慨,宋紫檀竟然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她很快又再想起来常青的解释:“米饭这样吃食,现在是平常无奇,家家都能制作,可在远古洪荒之时,却是用来祭祀天地神灵的圣洁之物。掌柜的曾说过,百家饭的关键,在于要用从一百个人手中,心甘情愿交付出来的米,带有每一个人的祝福,制成之后,方有驱除邪祟,令天地重回清明之力。”
常青被噎了一下:“你不是说你爹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吠日村里百十来号的村民,无一例外都是猎户,不事耕种,所以这些白米,是跟山下上来的游商用猎物换的。平日里家家都舍不得吃,只有过年过节,会拿出来做一做祭祀神灵的米糕。
“谁让你之前套我话?”宋紫檀面有得色,“快说,定魂碗是何物?”
可宋紫檀发现,过不了多久,被拒绝的这位又会出现在队伍的最后,手里捧着新的米。
“啊,那是小僧多年来,梦寐以求之物。”忽然在头顶响起带笑的话语,忽远忽近,竟不知来源。
若是那幼女两眼发光,说一个“饿”字,他便点点头,打开袋口,叫这位村民把米放进去。这人多半欢喜得难以自禁。可要是朱成碧皱起眉头,打了个带火星的喷嚏,这把米就会被拒收,拿着米的人肩膀瞬间就垮了,哭丧着脸离开。
是那云游僧!
听说要做百家饭,整个吠日村都惊动了,全村人都围在了那青铜鼎的旁边,秩序井然地排着队。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都在手中握了把珍贵的白米。常青手中举着只袋子,另一手托着朱成碧,让她将各人手中的米一家一家地嗅过去。
宋紫檀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叫常青往怀中一拽。他从袖中滑出笔来,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捂在自己怀里。她紧闭着眼,抱着小球,耳畔只听得风声大作,一时是野兽咆哮,振翅之声,一时又是群犬狂吠,树叶应声摩擦,犹如狂风暴雨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地歇了。
说起他俩带来的这口锅来,却也颇为少见——其外形是口三足的青铜鼎,倒入山泉之后,其下无需架柴生火,便可自动地沸腾起来。
她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抱着她的那只袖子渐渐地湿了,力道却依然未减。
……这样也能做饭?不会掉到锅里去吗?
“好小子,倒是将她护得紧,只可惜,这次你护错了对象,我本来就不是冲她而来的。”
在她的想象中,这位掌柜的怎么也得是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少妇,却怎么也没想到,其真身居然是个还在吃手的幼女,头顶上还盘着两只袖珍的小角,被常青抱在怀里,睁着双金眼好奇地朝四周望着。
宋紫檀贴着常青的胸口,能听到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挣扎着扭头,便见一只姑获鸟悬在头顶,利爪之间抓着的,却是朱成碧。
宋紫檀听山下来的游商们提起过无夏城中的天香楼。据说,它就建在莲灯和尚所化成的莲心塔对面,乃是家远近驰名的食府。掌柜的名唤朱成碧,做得一手好菜,却懒得出奇。
她那双金眼悬在半空,遥遥望着他们,接着毫无紧张感地打了个呵欠。
三
“定魂碗不能强行取出,否则必定会碎裂,只能等着这丫头心甘情愿地献出来——我且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用定魂碗来换这只饕餮。”
“背着我偷喝了些酒,耍了阵酒疯,跑出去在荒郊野地睡了一夜,又感染了风寒。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常青摇头叹气,“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点儿心?”
云游僧的声音渐渐远去,姑获鸟伸展翅膀,连同朱成碧一起,融入了黑暗当中。
“是。”宋远山回答,他也望见了常青怀里还在打呵欠的小姑娘,“不过,朱掌柜这是?”
常青将宋紫檀一松。他持笔的那只手微微下垂,蜿蜒的血迹沿着手腕一路滴落下来。宋紫檀想碰,却叫他微微偏转身体,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我家掌柜的也知道事情紧急,一接到传讯,立刻着我驾车赶来,可是要请她再次制作百家饭?”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定魂碗为何还不出?”
宋紫檀还未回过神,就见阿爹以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庄重道:“都是托公子的福。当年幸得公子庇护,将我们一路护送到苍梧山,找到此处藏身之所。七年来都算是平静,只是没想到连这里也教白泽发现了。”
宋紫檀听他的语气,似乎对她有埋怨之意,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
常青松了口气:“远山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定魂碗不能出!”
“阿爹?!”宋紫檀一惊。
他们周围一片狼藉,犹如被无数利刃刮过,只有那只煮着百家饭的鼎尚且完好。一只水牛般大小的黑犬踩着满地的碎片走了过来,拳头大小的黑眼望着她。
有一人迎着光亮应声而出,朝他恭敬地行礼:“常青公子,好久不见了。”
“小主人,你得答应我,不能出定魂碗。你曾被姑获伤及魂魄,那碗在你胸口,是稳定魂魄所用,若是取出,你不出一时三刻,必死无疑。”
“此乃饕餮金焰,可破阴霾,除邪瘴。阁下还是主动现身的好!”
黑犬朝她靠得更近了些,轻嗅着她的脸。
宋紫檀想着,又见他将那小姑娘举了起来,正朝着灯笼,接着用草叶挠了挠她的鼻子。小姑娘本来昏昏欲睡,一双金眼半睁不睁的,叫他一挠,立刻打了个喷嚏。几点火星随之喷了出来,落入灯笼之中,顷刻间光芒大涨,将他们周围方圆数十丈的阴影都照得无所遁形。
猛兽如此温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嗅着朵蔷薇。
这家伙看起来年轻,女儿却已经这么大了吗?
“紫檀,女儿……”她阿爹的声音在叹息,“你是宋家最后的血脉。离开这里,忘记我们,重新寻找你自己的生活。这样,至少吠日一村,不曾白死。”
常青放下灯笼,随手从地上揪了根草。宋紫檀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竟然抱着个看起来顶多有三岁的小姑娘,却穿着成人式样的齐胸桃襦,双眉之间也学了大人的样子,点了朵桃花。
宋紫檀的手臂上滚过了寒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灯笼也浸了水,眼下是熄的。
黑犬闭上了眼睛。
宋紫檀还要说话,常青却制止了她,只望着阴影之中,面色严肃。他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接着回身上了牛车,再次出现时,手中举着只圆滚滚的灯笼,上面写着个“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