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的日子比高一高二早得多,开学当天,食堂里做饭的阿姨还没有几个人放暑假回来,玉兰树开始挂果,暑热依然焦灼。王伟和周文兵先坐黑车从郑州回到县里,像从一个世界跨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在郑州工厂里接触到的同龄人像饱经风霜的大人,回到老家后见到的同龄人像未谙世事的小孩。临走的时候,小工厂的老板叼着烟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先回去,工资过两天算明白了打卡里。”王伟和周文兵顿时觉得受骗了,这一走工资肯定没着落,却又木讷地不知道该怎么争辩才好!回来后周文兵在家呆了一天,爸妈不在家,在外面忙,晚上也不回来,周文兵厌恶家里熟悉的感觉,早早收拾东西回学校宿舍去了。他比别人早两天返校,校园和宿舍里没有人,安静空旷的出奇,周文兵背着背囊从宿舍楼门口经过,甚至也没见到那个又聋又哑眼睛还不好的宿管老头儿。二十班的男生宿舍在宿舍楼五楼,八人一间,周文兵的宿舍总共六人,周文兵是第一个回来的。一个人把床铺好,扫地,擦桌子,去水房洗头洗脸洗脚,暑热灼人,清水冰凉,周文兵洗的兴致上来了,索性脱了个精光,用脸盆接水,站在宽敞的水房里冲凉水澡。厕所的蹲坑里还有暑假前谁人拉了未冲的大便,风干了,像美国出土的历史文物。周文兵骂骂咧咧冲干净每一个蹲坑,用水冲洗一遍地面,厕所和水房里的味道清新了好多。洗完澡神清气爽,躺在凉席上看书打发时间,周文兵的床铺下面压着半部红楼梦,那是学校里数次扫荡后仅剩的精神食粮。以前周文兵有很多课外书,他特别喜欢看书,奈何学校里规定不许看那些书,学校里认可世界名著的价值,只是不允许学生们把高考前的时间花在课外书上面,至少河南的孩子不应该这么做!你可以在课本上学习辛弃疾的《破阵子》,但你没有资格私藏一本《稼轩长短句》,你可以熟背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堂到三味书屋》,但你不能去读《朝花夕拾》!周文兵觉得,这既合理又不合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大家都知道周文兵爱看课外书,老师也知道,因此他是每次查课外书的重点检索对象,老师从不怀疑马脸会私藏课外书,因为那不是他的生平所爱。耿大头没收了周文兵很多书,周文兵的课外书越来越少,就连令人作呕的《X国真诗集》也被没收了。更让人难过的是,后来每次搜查课外书时他依然是重点怀疑对象,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耿大头仍然板着脸命令他把早已不存在的课外书交出来!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查寝,周文兵不得不将红楼梦后四十回撕下来交给大头才逃过一劫,如今他只剩半本红楼梦了,八十回,曹公一生的长度!如果到高三耿大头依然揪着他不放的话,他只得到学校外面花钱再买点课外书回来应付查寝了!还好红楼梦百读不厌,千读也不厌,只剩这本书在身旁也会觉得人类的一半文学史都和自己簇拥在一起,没有一秒是孤单的!一整个暑热又无所事事的下午,周文兵一直躺着床上读这本书,直到县城远处树木和房屋的影子渐渐升高,在夕阳里映入宿舍,然后夜色代替所有斑驳陆离的色彩。他饿了,整个下午都躺在床上读书,身体告诉他应该立刻马上到食堂里去吃点东西,于是他照办,穿好短裤短袖踖着拖鞋下楼去。哼着歌路过宿舍大门口的时候,门卫室在浅浅的夜色里亮起了灯,门卫老头不在,只有一把老旧不堪的椅子。男生宿舍宿管老头和学校大门口老头一样,都是很奇怪的学校职工,他们是校长亲自招聘的人,也可以说是校长好心收留的人。宿管老头七十多岁,又聋又半哑,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利索,他来一中当宿管是因为校长的善心而非他的能力。要是他更年轻一点,要是他更健康一点,要是他的身体状况能让他更加警醒一些,那么男生宿舍楼的大铁门也不会无缘无故被人偷走了,如今宿舍楼大门只剩一个空空的洞,像极了宿管老头没牙的口。女生宿舍每天晚上仍然会锁门闭户,男生宿舍却早已无门可锁,任人进出。男生们经常嘲笑宿管老头,或者见他的时候调侃几句,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赔偿封丘一中男生宿舍的大门?问他除了打瞌睡还能在学校里发挥什么作用?而他听了他的耳朵已经听不清的戏谑,依旧哈哈笑着,也确实是这个样子了:宿管老头的人生已至迟暮时分,孤身一人,无房无家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妻无子无女无孙,也没有什么牵挂,他很喜欢年轻的孩子们,喜欢他无法称职的工作,门卫室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的家,生活的主要内容是吃饭和睡觉,次要内容才是看管宿舍楼。学校里对他没有过多要求,只希望这个可怜的老人开开心心,至少不要死在暑假或寒假期间,如果真的是那样,等开学发现他的时候,场面大概会比较震撼。周文兵一径从宿舍楼走出去,从女生宿舍楼后面的小门出来右拐,食堂的大门冷冷清清伫立在夜色里依稀难辨,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任何一种食材被烹饪的恰到好处的香味飘出来,在食堂门口环顾半天,没有找到任何饱腹的希望。离开食堂继续往外走,过了逸夫楼,便能看见大门口学校超市的灯光洒在柏油路上。校园里没有行人,小超市的灯光静静映在花坛里,给小草增添一抹干净的绿色,周文兵快步走过去,小超市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玩手机等下班的女性收银员,见到周文兵反而吓一跳!这位姐姐没料到会有学生提前两天返校,把周文兵误认成过分努力的尖子生,趁周文兵挑选商品的时候,盎有兴趣地说了些很主观的夸奖,周文兵不想回应她的赞许,只快步移动到泡面区去拿充饥之物!这个世界上只有完全不了解他的人才会把他当好人,稍微听过他故事的人都知道他有多烂,他是一个臭名远扬,人见人厌的差生!周文兵不喜欢被人误会,更不喜欢被误会成好学生!拿完东西,结账,赶忙离开小超市出去了。刚出超市门便撕开一袋方便面大嚼起来,饥饿是最能使人听话的东西,让你吃,你就不要替自己坚强了,一边吃干脆面一边穿花渡柳回到宿舍区,女生宿舍门口的热水房已和黑夜融为一体,路灯的灯泡旧年已被男生们全部击毁了,一点光亮不能有,月亮也不在天上,四周的景色黑乎乎的。每次走到这里周文兵便会放慢脚步,踏地有声,这里的视线实在是差得不能行,经常有人迎面撞在一起,所以要提前弄出来点走路的动静去警醒对向的来人。即便如此,周文兵也从不像其他人一样抱怨热水房缺少照明灯,周文兵从来不说那样的话,因为砸坏路灯的罪责有他和马脸一份,他没有资格抱怨这些!直走到男生宿舍门口才有一点光从空洞洞的大门内洒出来,门卫室依然亮堂堂的,却依然没有看到宿管老头的身影。再次路过这里,周文兵不禁有些迟疑,心想:这老头该不会是挂了,倒在厕所或水房里了吧?想到这里,没来由的责任心催促他去查看查看,至少还有一半机会可以探究出令人安心的答案!于是猛咳一声,放重脚步,在一楼所有厕所和水房里巡视起来。周文兵还是少年,并未经历过离殇,还是会有些害怕,想着自己下一秒或许会在夜晚的水房里赫然发现一具遗体,胆囊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面了!不过转一圈儿后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站着喘气儿的,也没有躺着不喘气儿的,什么也没有。腿脚不好的宿管老头儿不知所踪,整栋宿舍楼里应该只有周文兵一人。爬楼回到宿舍,身上又是一层薄薄的汗水,头皮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掉。周文兵上初中时有一头乌黑的长头发,多情的像女生,刚进高中便被巡查老师剃成秃瓢和尚了,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学校里说长头发容易使人想去谈恋爱,可是周文兵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没想到如今夏天出汗的时候,秃瓢分外清爽轻松,比长头发好了一百倍,再去水房再冲个凉水澡,穿短袖短裤爬到楼顶吹晚风,心情格外惬意。宿舍楼顶高处有一股大地上没有的清爽晚风,属于那些不遵守纪律,胆敢撬坏屋顶门锁的差生。刚洗完澡,上到楼顶,微风从皮肤上流过,每一根汗毛都被吹动,轻轻痒痒的,很是舒服。周文兵最喜欢张开双臂,迎风呼吸,仿佛世俗的烦恼都被风从身上吹掉,吹往身后很远的地方去了。楼顶的晚风中没有望子成龙的痴心家长,没有疯狂读书的呆瓜同学,也没有自己没有未来的未来。小城的夜晚缺少霓虹灯,远处“封丘县人民医院”七个大字只有三个还亮着,地平线乌黑一片,没有月亮,满天星斗。周文兵一个人坐在楼顶,孤孤单单的,除了宿舍楼里可能有一具什么之外,什么人也没有。周文兵最喜欢这种孤单到极致的感觉,一个人独处时不受任何干扰,只有独处时才完全是自己,当以后终有一天走进人海里的时候,便不再是他自己了,只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上楼时他连手机也没带,只随手扔在没有锁门的宿舍里,整个学校没有几个人,不用担心丢,检查老师还没上班,也不用担心会被没收。他在楼顶呆到很晚,发着呆,想着子虚乌有的事情,直到被蚊子赶回宿舍里。
第二天周文兵醒的很晚,吃了另一袋干脆面,没有下楼,躺在床上一直没动。临近中午的时候,关着的宿舍门被一脚踢开,“咣!”的一声巨震,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这人面相老成,骨骼宽大,背着一个书包,抱着一堆被褥衣服,进来后将被褥扔在自己床上,书包卸在地上,顺便再踢一脚笨重的大书包。这个人环顾一圈儿宿舍,竟然没有看到躺在床上一动没动没吭声在看书的周文兵,只骂道:“卧槽,老子竟然是第一个返校的!”骂完随即打开书包拿毛巾香皂准备去水房冲凉水澡,在背包里没找到洗发水,便去翻宿舍里大家的小柜子。翻一圈儿,毛哥的柜子里干净整洁,物品摆放良好,唯独没有洗发水,教授的柜子里只有半块儿烂饼,还没发霉,一看就是食堂里蓝柱子旁边那一家的葱油饼,味道极差,狗都不吃。这个人一边翻柜子一边咒骂,终于翻到周文兵的柜子,周文兵的柜子里有洗发水,还有昨天买的零食,于是这个人伸手拿一根巧克力棒出来吃,又欢喜地骂道:“卧槽这狗货柜子里怎么这么多东西?”说着便脱了个精光,把毛巾搭在肩头,端着脸盆吃着巧克力棒出去冲凉水澡了。须臾片刻,赤条精光地从水房回来,哼着小黄歌,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进门后潇洒地把脸盆往左一扔,毛巾往右一甩,一扬手,把周文兵的洗发水抛回周文兵的柜子里,只听柜子里一片“哗啦”乱响,不知洗发水砸到多少东西,也不在乎。于是这个人光着屁股站在宿舍正中间,伸开双臂,摆出维特鲁威人的经典造型,将四肢展开形成一个大大的“大”字,好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冲完凉水澡后赤条精光的清爽。正是在这个肆意变态的时候,这人忽然一瞥,正好看见自始至终躺在上铺床上一言不发看书的周文兵,吓得哇哇乱叫起来,一阵没来由的羞耻感爬满全身,赶忙去自己床铺上拾裤子穿,谁知慌乱中竟然拿起短袖,一脚从衣领口蹬进去了,等另一条腿无地自容时才发现穿错衣服,又撇下短袖找短裤。终于忙乱穿好衣服,红着脸,气得先上来照周文兵腿上给一巴掌,骂道:“卧槽,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还以为宿舍里没有人!”此时周文兵方才慢慢放下书,皱着眉盯着他,问:“你刚才骂谁狗货呢?马脸?!”
中午太阳完全升上来了,三伏天气温度高得离谱,马脸把自己的电动小风扇给周文兵吹凉,笑呵呵补偿刚才骂他“狗货”的错误。午饭周文兵只吃了一丁点东西,看了几页书,慢慢躺在凉席上睡着了,下午熟睡时同学们陆续返校,马脸出去玩后,毛哥风尘仆仆地回来,看见周文兵在睡觉,安静忙自己的事,注意不发出声响,顺便再打扫一下宿舍卫生。王伟悄无声息回到宿舍,悄无声息地铺床摆物,弄完后本打算去操场上逛一圈儿,放松放松暑假工以来的心情,但不知为何看到周文兵在睡觉,自己也困的支持不住,索性先睡一会儿再说。教授回来的比较晚,他这个人比较嘴碎,说话唠叨,又爱吵嚷,毛哥听见走廊里有教授的声音便提前出去,告诉他屋里有两个睡觉的,要他小声一点。马脸玩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毛哥还像哨兵一样守在门口,望见马脸,忙告诉他屋里两个睡午觉的已经起来一个出去了,但周文兵还在睡,要他也不要发出声响!马脸一听周文兵还在睡觉,直接撞门进来,吵嚷着过来拍周文兵,急促促把他打醒,周文兵被拍醒后皱着眉问他:“做什么?”马脸十分兴奋,嚷道:“去学校外面玩呗,现在门卫还让出去,明天可就不行了呀!”但周文兵睡意正酣,对出去玩毫无兴趣,皱了皱眉,又翻身向里继续睡了。马脸见周文兵没搭理他,又央求道:“文兵哥,出去玩呀,把金盼盼也叫上!”周文兵皱眉闭眼,不想搭理,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递给马脸,说:“你想带她出去玩你给她打电话吧,我再睡一会儿。”马脸一脸嫌弃地狠拍周文兵的背,仿佛想用力拍死他,不无鄙夷地嚷道:“我有面子带她出去还用叫你?整个学校除了你谁能把她带出来?不然干嘛来求你?快点穿衣服,咱们出去玩。”马脸和周文兵的性格差异巨大,本不是一路人,但马脸确实是周文兵的好朋友,只因周文兵是金盼盼的发小,所以马脸主动跑过来非要和他做朋友,渐渐竟成了好友。但此时身上劳累,一心只想睡觉,不打算出去玩,被马脸叨扰的心里烦了,骂道:“滚滚滚,赶紧滚!”说着又继续睡了,任马脸怎么央求都不理。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身上全是汗,凉席上烘的又热又臭,宿舍里除了他没有别人,大家都出去了。起床拿着脸盆去水房里冲凉水澡,水房里已经有一大群男生赤条精光在冲凉,又闹哄哄开着跨性别的玩笑。昨天宽敞明亮,只有他一个人的水房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光着屁股的人潮攒动,尺寸难容。周文兵找到一片小小的空地接水冲自己的澡,洗完澡回宿舍里,他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着一份饭,王伟不在宿舍,但周文兵知道那是王伟帮他打的饭,省了他再下去跑食堂的辛苦。打开饭盒,两菜一米,恰好全是他最爱吃的那些。寂然一个人独吃,宿舍里除他还是没别的人,今天晚上不会正式上课,但舍友们大概去班里整理课桌了吧?或者在外面玩?不一会儿,只有教授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子刚买的生活用品,一个耳朵上挂着耳机,嘴里嘟嘟囔囔哼着老掉牙的歌。宿舍里大部分人青睐流行音乐,但教授和王伟喜欢老歌,不老到掉牙的歌他们是不喜欢的,无论多好听的新歌都不会喜欢!教授心情巨好,欢欢喜喜地向周文兵打招呼道:“文兵哥,高三快乐!”周文兵只笑回道:“傻了吧,高三哪能快乐?”忽然想起一件小事,停了筷子,问教授道:“你刚才从宿舍门口过的时候,见没见宿管老头?他在不在那里?”教授摇头晃脑地打开柜子,一边非常嫌弃地把那半块儿烂饼扔出来,一边往柜子里放新买的东西,一边哼着歌,一边趁歌曲的间歇碎碎道:“看见了,看见了,小老头儿在那里扫地呢。”
高三正式开学头一天下午所有人都到齐了,学生到了,老师到了,食堂大妈也到了,食堂开始做饭卖饭,小超市也人头攒动起来。第二天正式开学,这也意味着暑假正式结束,学校的封闭式管理又开始了,从此又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学期,而且巡查老师们也开始在校园里神出鬼没,检索那些敢于违反校规校纪的差生们。开学第一天上午第一节课耿大头在班里碎碎念半天,叫班长把后面黑板擦干净,命楷书写的很好的毛哥写上“距高考还有286天”几个鲜明的大字,等这几个大字写成,班里的气氛立马和往年不同了,这是一种令人紧张的暗示,显示着今天与人生中一个重要终点之间的距离。周文兵本人不喜欢这种暗示,又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仿佛人生便是某件事的倒计时,无人在乎过程如何,只求结果足够绚烂就好,这种盖棺定论的认知完全忽略掉了路途中会遇到的小黄花,很多年后回想起来却又因为没有停下来欣赏而充满遗憾!耿大头碎碎念一个小时也不过是一堆套话,最后撇下一句:“新书还没到,今天大家自习。”说完便走掉了。一整天班里处于没有老师的状态,好学生们在自习,在为已经明确的终点那天努力,差生们在阔别叙旧,聊着暑假期间经历的好玩事情。王伟和周文兵趴在课桌上睡觉,像水一样瘫在桌子上,睡了一节又一节课,管佳看见这两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有点生气,拍醒周文兵问道:“开学第一天这么没精神?”周文兵皱着眉瞪她一眼,不理睬,继续睡,可是管佳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的妨碍,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气的周文兵挥拳摆出一幅要打她的样子,吓得管佳赶忙松开拧他耳朵的手,嘴巴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你这差生差到老家了呗?让你上学呢让你睡觉呢?”周文兵颓废地托着自己的下巴,瞌睡的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新书没到上不了课,自习课怎么就不能睡觉?但是周文兵很清楚管佳不会轻易饶过他,不会容他安心在班里睡觉的,这个大胖妞对他有很大的不满,经常喋喋不休地唠叨他很久很久还不罢休,因此放缓语气,解释道:“你有空管好二盼就行,不要管我俩了,我俩在工厂里干了一个暑假,累的要死要活的,每天都睡不够,现在没什么事,又不上课,就让我俩睡一会儿好不好?”管佳暑假前并不知道两人出去打工了,听这么一说,昂然来了兴致,赞叹地夸道:“哟,你俩还勤工俭学了吗?可以,有出息了!”可是周文兵听到勤工俭学四个字又皱起眉头,大觉不爽,恶狠狠说道:“勤俭个屁呀!我们打工是为了挣钱买摩托车,谁挣钱读书?不要污蔑我!”说着趴回课桌上继续睡,不想再浪费时间。管佳还想说勤工俭学这个话题,却被金盼盼叨扰过去帮忙找橡皮筋。中午吃过饭躺在宿舍里睡午觉,睡到一点多,大家陆续起床去班里上自习,毛哥临走前喊周文兵起床,周文兵却懒得去班里,毛哥劝道:“走吧,在班里睡觉也是一样的,在宿舍呆着被巡查老师抓到就死定了。”周文兵却顾不得这个,此番太过瞌睡,生死已不能相顾!躺在床上睡到下午六点,一觉起来,见毛哥教授都在宿舍里,反而很疑惑,问毛哥:“你们不上晚自习吗?被巡查老师抓到怎么办?”毛哥洒脱地说:“嗨,没书,老师也不管!人都跑光了,教室里没啥人,跟没开学一样,想干啥干啥!你也起来去玩吧。”周文兵断断续续睡了两天,已经觉得身体轻爽,整个暑假泡在工厂里的辛苦感像凉水一样从身上溜走了,肚子里又觉得很饿。下楼从女生宿舍后面的小门右拐去食堂,封丘一中的食堂像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浸在日光里,熠熠生辉,食堂里有几十排蓝色的长餐桌,本来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就餐,奈何学校里规定男女学生就餐时必须间隔三个凳子的距离,亦不能对坐,因此能容纳的人数锐减。好在封丘一中的学风上进,大部分好学生甚至会将吃饭的时间压缩到极致,饮食常常快如闪电,因此也不需要在食堂坐很久,不需要那么多座位。周文兵去食堂时已过饭点,一大堆一大堆吃过饭的学生从食堂里涌出来,三伏天还剩最后一个末尾,校园里的路面上起了一丁点晚风,天光却比春天的正午还晴朗明媚。学生们络绎不绝穿过校园,笑语喧腾,校服里是无法压抑的青春飞扬气息!男生们勾肩搭背,嘲笑打骂,女生们顾盼窃窃,笑语如花。食堂门口宽阔的水泥地面上放着一大排绿色的垃圾桶,远远看去,有一个女生背着身在垃圾桶旁边埋头吃东西。周文兵径直朝那个女生走去,走到距她两米的距离,站定,装作巡查老师雄浑的口气喝道:“干啥呢?还不回教室?!”那胖女生自然吓一激灵,手里的烤红薯差点掉到地上,连忙转回身,表情无辜看过来,手里还捧着摇摇欲坠的红薯。等定一定神,发现不是巡查老师,发现是周文兵,又安定住神色,不满地嚷道:“哟,逃课小王子还有脸来吃夯饭呢?”周文兵不在乎她这般尖刺自己的话,笑着显示情绪的愉悦——能成功吓她一激灵是件很过瘾的事情,谁让她天天唠叨自己呢?而且完全不用担心唬错人,因为管佳太胖了,她的背影是普通女生的两倍那么宽,虎背熊腰,穿衣服像穿水桶,周文兵远远地看背影就知道是她,怎么可能会唬错人?而且全封丘一中只有管佳这么不注意形象,特别喜欢在垃圾桶旁边剥鸡蛋皮,剥红薯皮,剥橘子皮,剥香蕉皮,剥馒头皮,一边剥一边临着垃圾桶的酸臭味大吃大嚼!或有时端着饭盒,一边把不喜欢吃的菜挑出来扔垃圾桶里,一边大口扒饭。所以每次周文兵见她在垃圾桶旁边吃东西就会凶她一顿,要她注意形象,别忘了自己也是个花季少女!这会儿管佳问他:“你下午逃课干啥去啦?”周文兵害怕被唠叨,不想聊这个话题,转身就要逃进食堂里去,谁知刚走出去没两步,管佳又叫住他说:“你吃完饭回趟教室,盼盼凳子上一颗螺丝松了,她坐着不舒服,你想办法帮她拧一拧吧。”周文兵听了便皱眉,问:“下午怎么不让王伟帮忙拧?这点小事儿还用等到晚上专门来找我?”管佳听到王伟的名字也来气,冲周文兵嚷道:“他下午也逃课啦!谁知道他在哪?还以为和你在一起呢!”周文兵听这么说,大笑而起,没想到王伟也逃课了,果然是心有灵犀的好兄弟!转身便进食堂,谁知被管佳第二次叫回来,说:“你过来,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周文兵耐着性子转身回来,回到距管佳两米的位置站定,不语,敬听赐教。谁知管佳只是把他喊回来,却忘了有什么事要和他说,想了半天,笑着自言自语问自己:“是个啥球事儿来着?”周文兵有些无语,催促道:“快点想,我好饿,等着吃饭呢。”管佳又使劲想一想,到底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有个什么事要请周文兵帮忙了!周文兵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大胖家伙磨时间,撇下一句:“想到再说吧,我快饿死了!”说完便进食堂,再不回头理她。食堂里有两排买饭窗口,分列在就餐区两边,一共几十家小餐馆,如今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还在家里疯玩,只有高三开学,食堂里也只有两三个窗口开窗卖饭,而且恰好是公认的做饭不好吃的那两三家!想要在那两三家中做出“选择”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做饭不好吃的店家赶早回来给学生们做饭,无论如何难以使人感动。周文兵不想在这两三家中挑一家买份饭,却又没有其他的选择,挑来挑去挑不出来,一直没勇气做出这个艰难的决策,而空空的胃里只剩胃酸了,再不决定吃点什么,胃酸就要开始吃胃了!饥饿的感觉最终战胜味蕾,他决定买一份自己高一买过一次后再也没吃过的菜,老板人很好,超级热情,给他打了满满一大份,附赠一个煮好的鸡蛋。为了不使热情的老板看到食客吃他们家饭菜时面目狰狞的画面,好心的周文兵把饭端到角落里吃。角落里没有人,很安静,先坐好,后深呼吸,只消吃上一口,高一时的记忆像榴莲砸在头顶,一瞬间全回来了。他总共只吃了三口,饭菜里有股咸咸的扭曲了的甜的拌着酸涩的味道,食欲立刻败给理智,他不想再吃下去了!他把“剩饭”全撇在泔水桶里,拿着鸡蛋走出食堂,虽然好像还有满满的遗憾,也算吃过晚饭了。在食堂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剥好鸡蛋,一边离开垃圾桶一边往嘴里送鸡蛋,尝一口,感觉一下,“嗯!”周文兵想:“煮鸡蛋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正走在校园路上的时候,装在裤兜里的手机“叮”一声响,一条短信进来了,吓周文兵一跳。整个无人管理恣意妄为的暑假一直在尽情使用手机,静音早就关了,泡在小工厂吵闹的车间里,提示音也早就开到了最大的音量。如今在封丘一中的校园里响起短信提示音很不合时宜,要知道:“巡查老师无处不在,他们总会突然出现!”周文兵像做贼一样弓着背往前走,装作很冷静的样子环顾四周,没人注意到自己,也没有饿虎一样扑上来的巡查老师。慢慢走到食堂侧面的大泔水区,赶紧蹲在泔水桶后面拿出手机查看短信,一看,竟是暑假工的工资到账了!那个像流氓一样的老板按照约定在他们走后照旧给他们发放了工资,原来“人不可貌相”一直都是褒义词,只不过此时理解的更为深刻!而且工资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多一些,心里合计着买摩托车的钱到此便都够了,不免又喜气盈腮,低头把工资到账的短信再欣赏一遍。正在此时,危险临近,忽然一个雄浑的男中音从远处澎湃传来,厉声喝道:“谁蹲在那里干啥呢?!玩手机呢?!”周文兵心里猛然一震,一股绝望的血液直冲脑门,刹那间仿佛世界毁灭般的痛楚。这个声音是巡查老师的声音,比他刚才装出来吓唬管佳的声音正统太多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这一劫怕是请来齐天大圣也过不去了吧?心理搅拌着五味杂陈着绝望,却不得不抬头面对!只得缓缓抬起头,脑子里疯狂编织最合适的藉口,举目时错愕间看见的不是夹着文件夹,脸色冷漠的巡查老师,却是马脸得意至极,笑哈哈的脸。又见马脸走来,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嘲虐地问道:“怎么样,我学巡查老师的声音像不像?够不够味儿?你尿裤子没有?”周文兵看到马脸的脸,一瞬间亲切又安心,心跳从永恒静止的世界里逃回来了,继续澎拜地跳动起来,心有余悸地傻笑着,赶忙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骂道:“我刚吓唬管佳一跳,现在又被你吓一跳,真是造孽!”说着抱住马脸的肩膀和他一起从泔水区走出来。马脸问:“文兵哥,晚上有事没有?”周文兵回:“没事。”马脸试探着说道:“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学校大门还能出去,毕竟今天没办法正式开始上课,丐爷不怎么管,要不咱去学校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周文兵笑答:“好,咱俩去玩。”马脸听这话完全不是想要的回答,嘟着嘴,提醒周文兵:“是咱仨,还有我们家盼盼!”周文兵笑不说话,搭着马脸一径往操场走去。马脸问:“去操场干啥?”周文兵答:“找王伟”,马脸绷不住,央求起来:“好哥哥,晚上带金盼盼出去玩吧!大东关,我请客!好不好嘛?”周文兵见马脸又央求他,没好气地说:“马脸哥,我就问你咱俩关系铁不铁?每次你逃课我帮你打掩护,你追女生我帮你写情书,你想带二盼出去玩,哪次没帮你喊出来?哪次拂过你面子?我知道现在你想出去玩,我去喊二盼也能把她喊出来,肯定能让你开心的,但现在不是你俩的问题,现在是我的问题,我想趁晚上和王伟合计一下买摩托车的事情,真的不想出去玩。”马脸听他这么一说,自己的思路反倒丢了,热心问道:“你和王伟攒够钱啦?”周文兵不说话,幸福地点点头,“可以可以”马脸夸奖道:“骑士终于要有一辆摩托车了!”说着像长辈一样拍拍周文兵的肩膀,周文兵继续说:“改天好不好?改天我把二盼喊出来,咱们三个去大东关吃烩面,不用你花钱,我请客。”马脸笑了,连忙摇头,他这个人兴奋时也爱嚷嚷,大声嚷道:“那不行,不能让文兵哥请客!你把金盼盼喊出来,请客的事不用哥哥费心,我来就好!”说到此处,周文兵又忽然想起一件小事,问他:“放暑假前我帮你给十九班和二十二班那两个女生写的情书,你递给人家了吧?怎么样了,有回信没有?”马脸见问,长叹一声,颦眉答道:“递过去了,人家不尿我,原封没动退回来了。”周文兵的耳朵不相信是这种结果,忙问:“两封都退回来了?”马脸点点头,忽又抱怨起周文兵,道:“你是不是文采不行呀?为什么一个也没追到?”周文兵踢他一脚,骂:“滚吧,原封没动退回来了关我情书什么事?是不是你长的太丑了人家不愿意?”马脸从没有自知之明,又最不喜欢别人说他不帅,立刻怒眉圆眼,嚷道:“卧槽,我是封丘一中的校草好不好,谁敢说我丑?!”周文兵已经不想搭理他,笑着扬手示意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自恋,说:“就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动不动就一见钟情,谁敢给你做女朋友?你先去忙你的吧,其他事以后再说,我还要去找王伟忙我的事呢!”说罢两人告别,马脸回宿舍,周文兵朝操场走去。
封丘一中的操场很大,从中间一分为二,南边是篮球场,北边是足球场,前文说过的那位乒乓球奥运冠军曾在一中读书,成名后捐了一些钱回来,把一中的操场修的很是漂亮。她的成名给后来者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就像那封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封丘人开辟的道路一样,以前学校里不太关注特长生培养,之后投入好多精力财力在上面,学校的体育生队伍也比之前壮大好多。虽然一个乒乓球的世界冠军对于中国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封丘人来说依然意义非凡,何况人家知恩图报,捐钱修操场,修完操场后学校专门用余钱打造了一座奥运冠军的全身雕像立在观礼台下面,落成典礼时的照片也贴在学校荣誉墙上。周文兵进体育场时篮球场上有两支球队打比赛,正好有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入筐,欢呼声哄然而起。有篮球爱好者在空闲的篮球框下面打半场,有女生在学习打篮球,跑道上有人跑步,有人散步,足球场里热火朝天。由于新书没发只能上自习课,大家竟一致默认不用上晚自习,学校也不管,任由大家玩闹。周文兵刚进操场便遇见同班同学,问:“见王伟没有?”那人说:“没计较到。”匆匆走掉了,顺着跑道外圈儿走进操场里面,四下也没看见王伟。一会儿遇到教授迎面走来,他先走上来问周文兵:“见马脸没有?”周文兵答说马脸刚回宿舍,又问教授见王伟没有?教授说一声“没见”也匆匆走了。周文兵走完了半个跑道,行人纷纷,唯独没有王伟。虽说王伟没事儿时候总喜欢坐在操场看台上望风,周文兵的心灵感应也告诉他死党此刻正在操场,却只怕心灵感应出错,王伟在别的什么地方?想到此处便慢慢往出口走去,时间差不多七点了,天色依然明媚,茁壮的夏末阳光刚开始慢慢凝成夕阳。足球场上的比赛里发生一次抢断,一次很好的接传,一个漂亮的射门,看台上顿时一片叫好声。周文兵循声看向足球场上的时候,四五个体育生从跑道上跑过,黝黑的皮肤像石油一样发亮。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还得回班里给金盼盼修凳子,今天不搞完,只怕明早又挨那烦人精抱怨,想到此处便快步走完跑道的最后一段路程。路过奥运冠军雕像时不免看了雕像一眼,行了一个注目礼给她。周文兵见过奥运冠军本人的照片,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学姐,学校里也很有诚意地给人家建雕像,只不过封丘县没有像样的雕像公司,小城市哪有那么详尽的商业细分环境?做雕像的工人兼职刻碑和修马路,手艺很是勉强。雕像交付时才发现不像本人,那面容和学姐的长相毫无关系,却像万里之外某个从来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学校里只得让工人刻上奥运冠军的名字才勉强算是对得上号了。轻风浅夕阳里,奥运冠军的雕像安静地伫立着,面无表情,多了一份奇怪的威严,有两三个短袖扔在雕像的底座上,那是体育生们的上衣,他们早已习惯光着膀子跑步,觉得这样凉快。转过雕像,另一侧雕像下面有一个极高极瘦的少年面无表情坐在那里,脸上的血色比雕像脸上的血色都少,一个人,静静的,仿佛置身世界的尽头,心无旁骛望着日落。大部分人没注意到他,周文兵也没料到王伟坐在这里,平时他都是坐在看台上面。只见他身体迎着橘色夕阳,一动不动,比雕像还像大理石。周文兵走过去坐到他旁边,落座时王伟没说话,看了一眼周文兵算是打招呼,等周文兵坐定,问王伟:“你工资到了没有?”王伟仍然没说话,点点头。周文兵建议道:“星期天去看看摩托车吧。”王伟听到“摩托车”三字,安静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脸庞迎着落日,眼睛里泛起琥珀色的光芒,用力点点头。周文兵来找王伟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没有更多想表达的东西,两人之间的交流至此全部结束,都安静了,一起看日落。安静后的气氛很好,两个少年从灵魂深处都很喜欢安静,操场上和他们无关的喧嚣反而使日落时分更显静谧。坐一会儿,夕阳落到一半时分,周文兵说:“走了,回班里吧,我还要去修凳子。”王伟点点头,两人起身回班里,夕阳已经洒满整个校园,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身上泛着金色的光。高三教学楼后面是一片停车场,专给几千名学生停自行车用,一颗巨大的中国梧桐树从建校前便生长在那里,在停车场正中央,见证过历史,见证过封丘县数代人生生不息的悠长风景,如今陪伴着欢闹的学生们和车铃清脆的自行车,树冠上又长满了层层叠叠的新芽,荫蔚如云,枝头也早被夕阳染成斑驳的深橘色。周文兵王伟穿过退役老教学楼门洞,走进停车场,走向新教学楼后门的时候,梧桐树下两个女生正站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个女生的发型是完全符合校规校纪的短发,另一个女生留着马尾辫,这便是金盼盼了,除了她,封丘一中没有女生胆敢公开把头发留到可以扎辫子的程度,巡查老师值班时会随身携带剪刀和光头理发器,随时为学生免费理发,只是想想那画面就很可怕了。斜阳余晖里,只见金盼盼兴奋地和那个女生聊着什么,兴高采烈,笑如夏花,一时并不注意身旁经过的路人。周文兵王伟手插裤袋,昂脸无表情,拽拽路过也不和她打招呼:王伟天性从不张口与人打招呼,周文兵懒得搭理这个烦人精,走近了,擦肩了,走过了,又走远了,快走到教学楼后门时,听见背后金盼盼大声喊他名字时才不得不停住脚,和王伟一起等金盼盼撇下短发女生,怒气冲冲走过来。金盼盼一见周文兵便有些生气,走过来先照周文兵腿上踢一脚,周文兵刚提醒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注意保持距离。”她却不在乎这些,只顾生气地问周文兵:“我的自行车怎么爆胎啦?怎么回事?”周文兵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她的自行车怎么爆胎了?他又没有骑她的自行车!何况金盼盼经常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然后将一脸懵逼的他也带进她的节拍中去,他也早习惯了。举目环顾停车场,问:“车在哪呢?”金盼盼怒气冲冲指着角落的方向说:“在那边!跟我来!”三人一同走过去,角落里,一辆落满灰尘的粉色自行车停在那里,后轮胎有气无力地瘪着。周文兵看见车座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又有被雨水浇淋后再次落满灰尘的斑斑点点,轮条上还卡着几片梧桐落叶,这都是自行车扔在停车场里好久没动的证明,便问:“你的车在停车场放了一个暑假吗?”金盼盼事不关己答道:“我不知道呀,不都是你帮我操心着呢?”周文兵生起气来,皱着眉骂道:“放假那天我不是让你骑回家了吗?怎么一直放在这里?谁的自行车暴晒两个月能不爆胎?”说着便恶狠狠地把车轮条上的落叶摘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手帕纸,分一张给王伟,两人动手把车表面的灰尘擦拭干净,车上有锁,周文兵也有钥匙,摘了自己的钥匙扣,费劲把生锈的铁锁扭开,来回推推车,前后车轮锈的吱呀乱响一通。周文兵越发生气了,他本来就是个很爱生气的家伙,大声骂金盼盼道:“放假前啥都给你收拾好了,就他妈剩一个自行车叫你自己骑回家去,你他妈怎么回家的?坐飞机回去的吗?!”此时金盼盼意识到难以逃脱干系,毕竟放假那天她跳上亲爹的越野车就走了,压根没管自行车死活,她爸不爱操心芥豆之事,也没管,才导致自行车白扔在学校里两个月!于是不敢再冲周文兵发脾气,换了脸色,笑眯眯说:“我忘了呀,多正常嘛!有啥好发脾气的?”周文兵直瞪瞪看了金盼盼半天,他早已经十分了解她的性格,但仍然难以习惯她什么也不操心的风格!她经常犯各种低能的错误,做各种愚蠢的傻事,明明是个十五岁,眼看着就到十六岁的大女生了,心智却只有八九岁水平,什么都爱做,什么都做不好,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太天真又使人担忧一定会来到的未来!良久,周文兵吁叹了一声,再骂金盼盼道:“你的凳子还没修呢,车胎又坏了!”于是才向王伟说道:“你去教室里把二盼的凳子弄一下把,有颗螺丝松了,我带她出去补胎,咱们分头行动,买车的事晚上合计。”王伟点点头走了,于是周文兵推着车,带着金盼盼去学校外面找地方补胎。
学校外面,振兴路往西走,大东关对面有一个修车的临街铺子,老板专做学生生意,价格比较公道。周文兵推着车和金盼盼一起出来,学校大门口那个超级古怪的门卫老头正背着身堆纸箱,没注意到他们俩出来,因此没有受到奇怪的盘诘。走在振兴路上,夜色已纱,路灯亮起,周文兵想起一件事,语气平和问她:“你吃过下午饭了没有?”金盼盼见周文兵不骂她,语气恬淡,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抱怨道:“我都没吃饱!今天食堂里的饭超级难吃,一辈子也没吃过那么硬的面条!”周文兵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道:“今天食堂里的饭确实不好吃,一会儿修完车带你在外面吃点,吃饱了再回去吧。”金盼盼笑将起来,心情更好了,提议道:“去哪吃?去小吃街吧!”周文兵摇摇头,说:“太远了。”金盼盼再想一想,说:“去小钗亦吧!”周文兵摇头摇得更起劲了,批评说:“那也不近!而且咱俩人去吃火锅也太浪费了,锅底钱都吃不回来。”说话间已到修车铺子,修车铺门口热闹非凡,一大群学生推着车过来补胎。原来暑假里把车扔在学校,两个月来不管不顾,开学又不得不过来补胎修车的人也不在少数。刚到修车铺门口便有几个其他班的男生认出金盼盼,笑着跑上来献殷勤,说些闲话,希求在美女面前混个脸熟,周文兵撇下金盼盼过去找老板说话。老板是个长相正派的普通人,眉宇间有一种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信赖的气质,只见他一边把手里的内胎往装满水的脏脸盆里浸一边问周文兵:“咋了?”周文兵道:“爆胎了。”老板“呷”了一声,声音中透漏着疲惫,直截了当地说:“车先放我这里吧,明天过来骑,今天补不完了。”周文兵把小粉车往老板面前一支,道:“那不行啊老板,你辛苦一下,今天弄好让我骑走吧,明天封校了,我们出不来。”老板并不继续搭理周文兵了,他靠手艺和便宜挣钱,不靠服务吸引顾客,所以大多数时候不喜欢敷衍顾客的废话。只见他熟练却疲惫地换手把另一节内胎浸水里,如此换手三四次,终于在一节胎入水后,气泡咕嘟咕嘟冒上来。老板便把内胎拿起来,把水盆踢一边儿,擦干内胎上的脏水珠找到漏气点,从工具箱里找了锉子出来,挫了漏气点二三十下,把四周挫平整了,拆了一片补胎贴补上去,拿乌黑的大拇指把补胎贴按压平整,一手继续按着,另一只脏兮兮的手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摸出烟,抖一根出来叼在嘴上,忙里偷闲抽起烟来,这才又向周文兵道:“要补的胎太多,今天实在补不过来,你先把车扔在我这里,下星期日过来骑也一样。你要是急着用车的话,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回学校里,找那些落了很多灰的车骑走一辆就行了,好多车的主人已经上大学了,不会回来找你要车的。”说着慢慢抽了烟,把刚才踢开的水盆拉回来,把补好的内胎浸水里看看漏不漏气,不漏,便把轮胎装好。周文兵见老板不爱搭理自己,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补胎工具都是常见的家伙,也知道补胎不需要多年的从业经验,既然老板没时间,不如自己丰衣足食!心里一动,问道:“老板,我用你的工具自己补行不行?”老板一听这话便笑起来,顿一下,咳嗽两三声,脸上溢出市侩的精明气,朗声道:“你用我的工具补胎也是要收钱的,再说了,你会不会补胎?”周文兵不想和这种伶俐人啰嗦太多,见他口气松动,便找墩子坐,找撬胎棒,把小粉车的内胎拆出来自己补,又一面向老板说:“没问题,我对车比较感兴趣,修车也会一点,能补好。”说着低头自顾自忙起来。金盼盼和别人聊完天儿走过来了,没有凳子坐,蹲在周文兵旁边看他补胎,顺便好心指点周文兵该怎么装卸,怎么补胎,怎么按压补胎贴,虽然她不懂修车,虽然她纯粹是在帮倒忙,但她自己很热心,也很有参与感。老板回身拿工具时,倏然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蹲在他和周文兵中间,于是激起了中年人特有的善良的闲心,也不顾腰酸头沉,天晚活儿多,热热拢拢和金盼盼搭话攀谈起来。老板赶忙回屋里给金盼盼拿了个小凳子坐,问她渴不渴,要不要给她拿瓶水?又喋喋不休地夸金盼盼长得漂亮,有大富大贵相。金盼盼习以为常地接受了别人夸她漂亮的话,这些话她早听了几万遍了,心安理得地开心着,笑的像一朵牡丹花,又忽然皱着眉嫌弃老板家的修车铺脏,都是机油味儿!老板被涉世未深的小美女嫌弃脏乱差,老脸愈发受用开心,笑呵呵,无意间说起自家二儿子和金盼盼一般大,在郑州4S店上班,穿西装打领带,一个月能挣五千多!金盼盼不知道4S店是啥东西,没有兴趣,没应老板的话,注意力回到了周文兵身上,探头看周文兵笨拙地在水盆里找漏气点,笑话他:“老周呀,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可别把我的车弄坏了呀!”周文兵只不搭理,专注手里的工作。老板听说周文兵正在补的是金盼盼的车,挑着眉“哟”了一声,立刻撇下手里的活计,也不管那车的主人一连声说道:“老板,你先给我的车弄完再弄别人的呀!”一把推开周文兵,亲自来给金盼盼补胎,周文兵苦笑着退到一边去,拿纸擦手不提。这两年来,由于金盼盼出脱的越来越漂亮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温柔越来越像天鹅绒一样柔软,连周文兵也跟着她享受了很多高颜值带来的便利性。修车老板埋头干活,金盼盼坐在旁边心无城府一顿乱夸,老板心里美得冒泡,言谈间一直在夸奖自己在4S店上班的二儿子有多么优秀,多么高大帅气,还没有女朋友!须臾车胎补好,齿轮里加了机油,车子完好如初。周文兵付钱,老板死活不要,一面笑,一面提议金盼盼没事时常来修车铺玩,于是金盼盼笑着一顿乱答应,两人推着车告辞而去了。
振兴路以前是封丘县的东西主路,以前最繁华的购物广场,最好的学校,最富贵的小区都在振兴路两侧。东方红小学紧挨着一初中,一初中和一中操场共用同一段围墙,教育局夹在一初中和一中之间。很多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这一区域里上学,熟悉这一带的小超市和小饭店。读初中后周文兵常趁休息时间带金盼盼出学校玩,在大东关吃烩面,他家的烩面很好——味道很好,很受女生青睐,分量很足,男生们常常夸赞。周文兵金盼盼两个人是大东关的常客,金盼盼喜欢喝那种两块钱一小瓶的黄色汽水,每次都要喝两瓶,读高中后聚餐时也一致默认首选大东关。从修车铺出来,金盼盼兴奋地直嚷道:“走吧,去小吃街!”周文兵疑惑不解问她:“可是我刚才没答应你去小吃街吧?咱们在大东关吃点烩面比较方便,不要跑那么远了。”金盼盼却顾不得那么多,试着用急切的语气打断周文兵的思路,嚷嚷道:“快点快点,快带我去,我快饿死啦!”周文兵想一想,仍然否定地摆手道:“在大东关吃吧,太晚了,不适合跑那么远。”金盼盼不满地嘟起嘴,继续道:“已经说好去小吃街又不算数,差死了,什么人呐?”周文兵明知自己方才并没有答应她去小吃街吃,心里并不想纵容,金盼盼这人比较任性,也总是和他胡搅蛮缠。大东关,小吃街,小钗亦这三个地方,大东关常常去,确实会有一点吃腻了,小钗亦很贵,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会过去,最近确实常常去小吃街,便宜又好吃,气氛也很好。有时候,周文兵会说一些没要紧的话,说过以后便忘了,再回想又记不起什么,但是周文兵非常肯定他不可能这么晚答应金盼盼去小吃街的,现如今这个女生太漂亮了,谨慎一点才是作为好朋友应该做的事,所以周文兵好言哄她道:“吃大东关吧,给你买冰激凌好不好?”金盼盼却不答应,嘟着嘴,一副泼皮破落户模样,威胁道:“反正我就要去小吃街,你不带我去,我给老金打电话让他现在开车过来带我去!反正老金宠我,肯定会开车过来的!”周文兵见她为了这点事搬出她亲爹,又气又笑,又叹又摇头,不免又妥协了,骂道:“你可真是你爸的好闺女,你每次为自己一点屁事大费周章地麻烦别人,就不觉得心里有愧吗?走吧,今天带你去小吃街吃!”于是金盼盼转悲为喜,假惺惺的哭腔又被胜利的大欢喜取代,连声说:“走走走,快快快,赶紧去,饿死我啦!”周文兵骑上车,金盼盼坐在后面,两人便向小吃街进发。小城晚上比较安静,人少,车疏,马路空旷,夏日夜晚必不可少的夜市摊儿也不多,街上只有三三两两乘夜纳凉的老人,最大的喧哗来自路灯下最后一局象棋的决战。金盼盼的自行车是初一时二哥送的生日礼物,颜色是十一岁少女最喜欢的粉色,那时候人小车大,为了学会骑自行车没少摔倒,周末,周文兵去金盼盼家玩,两人在齐寨村田野间的柏油路上练车,金盼盼骑车,周文兵给她扶着后座,车子歪歪扭扭往前走,平衡全是周文兵的功劳!金盼盼唠唠叨叨抱怨二哥怎么给她买这么大的车?想害死她吗?她的胆子一直很小,什么都害怕,对向有农用三轮车滚腾腾驶来的时候,金盼盼便远远地把车扔了,自己躲在路边儿的河坡上。周文兵每次在后面默默扶着车,有时候也会挨一两句抱怨,说他扶的不好,歪歪扭扭的,想害死她吗?金盼盼骑了很久也没有学会怎么掌握平衡,就抱怨说肯定是自行车的问题,二姨让周文兵试试,周文兵骑上车,骑一趟便学会了。从齐寨向西,飞逸绝尘地骑到和寨再回来,下车后嚣张地问金盼盼:“这不就学会了,这有什么难的?”金盼盼被他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回家去了。后来两人慢慢长大,个子越来越高,体形越来越大,自行车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旧。金盼盼学会骑车了,但一直骑的不好,她不会起步,平衡感不好,看见对向来车便紧张地往沟里骑。有周文兵在的时候,她就乖乖当她的后座小公主,没周文兵在,就化身马路杀手穿行在封丘县的大街小巷里。有一段时间管佳看不下去了,加班加点带她练习骑车,后来也没教好,再后来就放弃了。周文兵带着金盼盼往小吃街走,从振兴路右拐走古玩街,一路走到北干道再往商业街去,避开八角楼和御花园这两个二流子聚集地。金盼盼心情好,滔滔不绝地跟周文兵讲她在马来西亚的见闻,周文兵不用说话,在她讲完一大段话时随便“嗯”一声,意思是“我听到了!”就行了。随着封丘县向北发展,温州商业街迅速热闹起来,这里的大超市比振兴路上的超市更大,配置更好,饭馆也比振兴路上更多,装修更豪华。好几个知名连锁品牌的封丘独家门面开在这里,停车场门口年轻的引导员穿着制服,不再是振兴路超市门口土里土气,对客人骂骂咧咧的保安老头,豪车在这里进进出出,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比肩继踵。周文兵载着金盼盼路过封丘人嘴里的“封丘CBD”往商业街里面去,金盼盼一面抓着周文兵的胳膊使劲摇晃一边激动地指给周文兵看:“快看,小钗亦!”说着自己仿佛又尝到了小钗亦的美味,开心地啧啧起来。周文兵没理她,专心骑车,一直往前走。商业街的尽头路灯晦暗,小城的边缘渐渐由城区变为农村了。穿过城市晦暗的路灯后来到村子里面的辉煌处,几十家小吃三轮车停在路两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比CBD又是另外一番热闹。封丘县北扩的进程中将王村改造了,商业街本是王村村里的主路,一辈子务农的王村人进入城市生活后无所事事,有人想办法挣钱,有人想办法吃好的,玩好的,于是以三轮车为载体的散装小吃街逐渐红火起来。由于小吃街离CBD比较近,人流量很有保证,名气也渐渐水涨船高。刚兴起的时候,城管雷厉风行的管过几次,每次拉着警报“呜呜呀呀”来到小吃街,吓得小吃摊主们狼奔猪突,滔滔乱跑,再锁几辆小吃三轮车,总能让商业街尽头的环境好两天。但是城管也是人,也是土生土长的封丘人,时间久了,得罪的都是乡党亲戚朋友,何况小城市不比大城市,人少,散装小吃街对车流的影响并不大,投诉也不多,再后来城管不怎么管了,小吃街把整个封丘县的夜市流量都吸引过来了。周文兵带着金盼盼来到小吃街入口,找地方停车,落了锁,便一齐高高兴兴往里走。小吃街特别热闹,花红柳绿,人声嘈杂,和振兴路上的光景十分不同,大概全封丘县想吃夜市的年轻人都在这里吧!人们或一或二,或三五成群,或七个八个,或十来个好朋友横满了道路,勾肩搭背,边吃边逛,热腾腾的空气里是香甜味道。周文兵和金盼盼是这里的常客,早把小吃街从头到尾吃了好几遍,对每一个摊主都很熟悉,也有很喜欢所以每次必吃的东西!穿过花花绿绿亮着灯的招牌,小吃摊主们吆喝着夸赞自家的东西好吃,两人却不停留,一径来到小吃街最中间位置,那里有一家卖臭豆腐的小摊儿,他们家的椒盐豆腐很中金盼盼的心意,每次都要买一份。每次金盼盼去的时候,聪明伶俐的老板娘如故人久别重逢一样欢喜,热热和和笑嚷道:“呀,来了乖?几天不见,怎么又变漂亮了呀?”天真的金盼盼很吃生意人这一套废话,朴实地笑着,答道:“我去马拉西亚玩了一暑假,回来就变漂亮啦。”于是老板娘拿出哄小孩儿的口气说:“中,真不赖,还有本事出国咧。”金盼盼满心欢喜,笑着问:“还有没有椒盐的?”老板娘一边忙手头的活儿一边故作吃惊地叹道:“哎呀,怎么这么巧?正好剩最后一份了,你要是晚来五秒肯定就没有了!”金盼盼信以为实,忙嚷道:“给我给我,不许再给别人!”说着催促站在旁边早参破世间一切机巧后还在笑着的周文兵付钱,周文兵一边付钱一边说:“我要一份酸菜的吧。”付完钱,两人心满意足地等待香喷喷的豆腐炸出锅。臭豆腐摊儿的老板和老板娘属于互补式的夫妻,老人们口中常说的“兴旺之家”的合理搭配,老板瘦高个子,老板娘矮胖圆润,老板谢顶如佛,一丝无存,老板娘头发乌黑浓密,青发及腰,老板沉默寡言,天性孤僻,老板娘出口成蜜,沁人心脾,老板孤冷冷专心炸豆腐,老板娘笑灿灿迎来送往!金盼盼拿到椒盐豆腐后开心的像孩子,一面吃一面大加赞赏道:“好吃,好吃,妈呀太好吃啦!”又一面抢周文兵的酸菜豆腐吃。两人边吃边走,又看见烤面筋的摊儿,金盼盼对周文兵说:“我要吃烤面筋!”周文兵付了十块钱要了一份儿面筋,按照金盼盼的喜好要微辣。恰好烤面筋摊儿旁边是铁板鱿鱼,铁板鱿鱼的老板最不会说话,分明已看见金盼盼穿着校服,是学生,仍然使用“美女”这个大人世界的词汇称呼她,谄媚的笑说:“美女,来份铁板鱿鱼呗,都是新鲜咧鱿鱼,不贵。”金盼盼吃着椒盐豆腐,等着她的烤面筋,抬眼看了看摆出来的生鱿鱼,毫不介意老板喊她“美女”,心胸敞亮地说:“来两份鱿鱼吧。”人家老板便欢天喜地去做铁板鱿鱼了。两人买完烤面筋,买完鱿鱼,周文兵提着两个人的豆腐袋子,握着鱿鱼,好让金盼盼空出手先吃烤面筋。没走两步看见莲子羹,金盼盼对周文兵说:“我要喝莲子羹!”周文兵摇摇头,否定道:“一会儿喝奶茶吧。”金盼盼不满意,说:“我就要喝莲子羹!!”周文兵没有立即生气,心平气和向她说道:“上次就是你要喝莲子羹,买了一份儿,都没打开,看见奶茶你又不喝了,扔掉了。你要喝莲子羹也可以,如果一会儿又要喝奶茶,把你脑袋砸进肚子里,行不行?”金盼盼却不害怕“把头砸进肚子里”的威胁,斩钉截铁地说道:“好的!”一面又把烤面筋的袋子递给周文兵,从另一个袋子里抽出一支烤鱿鱼吃。两人买完莲子羹继续往前走,一会儿功夫又买了炸土豆,炒板栗,冰糖葫芦,奶茶,还莫名其妙买了一杯豆浆,聊着吃着,吃着说着话,说完了话金盼盼又唱起了歌。终于在小吃街的末尾看见火烧,正在吃炸土豆的金盼盼向周文兵道:“我要吃火烧!”周文兵连忙摇起头,不容置疑地说:“买的东西太多了,吃不完了!下次吧。”金盼盼却说道:“哎呀,老周糊涂呀,封丘人哪有不吃火烧的嘛?要不咱只买一个呗,一人一半总吃的完嘛。”周文兵听她这么说又踟蹰起来,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不答应她了?从理智上来讲买的东西太多了,吃不完是肯定的!可是正如金盼盼所说:“封丘人哪有不吃火烧的?”火烧是封丘特产,每个封丘人都对火烧如痴如狂,周文兵也不例外!看见火烧时他比金盼盼还想买一个,于是最终还是同意了。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两人买完火烧就往回走,穿过小吃街,回到停车的位置,周文兵把所有的袋子系好放在车筐里,只留一个火烧给金盼盼坐在后座吃。路灯亮着,夜色青朗,周文兵载着她原路返回,穿过无人的大街,夜色中整个城市慢慢进入梦乡,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九点前回到学校。把车停回梧桐树下,一道回宿舍,目送金盼盼进入女生宿舍大门后自己回男生宿舍,带着炸土豆,炒板栗,鱿鱼,莲子羹,豆浆给宿舍兄弟们改善伙食。大家正在宿舍里打闹,看见有吃的十分欢喜,闹哄哄围过来抢着吃,马脸从别的宿舍浪回来,本来高高兴兴的,听说周文兵带金盼盼出去玩了,没有叫上他,十分失望,失望里还有好多难过,满口乱嚷嚷起来,直骂周文兵不地道!周文兵笑着给他赔不是,拍他的背请他吃鱿鱼,好不容易才把马脸的嘴堵上,还要保证下次出去一定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