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那任不疑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喘息着反问道:“什么……什么为什么?在下几人……今日做了何事?”
小余怒道:“你们三人分明是要废我修为!事到如今,居然还不肯承认,难道当真不怕死?”
只见任不疑咳嗽两声,口鼻中随之便有鲜血涌出。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惧意,兀自笑道:“诸位即将拜入中原道家门下,今日乃是……乃是两位道长要考量各位的修为,当中难免会有比试较量,又何来……废你修为一说?况且……况且就算是要废去阁下修为,从此远离江湖纷争,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阁下却要因此行凶杀人。如此看来,若是当真有人想要废去阁下的这一身修为,此举倒是理所应当,丝毫不错……”
小余直听得心中怒火再起,然而对于任不疑的这一番逻辑,仓促间倒也无从反驳,只得开门见山地问道:“就因为我是那个方黯天的后人?”
任不疑却还是装傻充愣,反问道:“小英雄在说什么,在下……在下如何听不明白?”
小余忍不可忍,当即又是一拳攻出。任不疑避无可避,只能背靠圆柱,举双掌硬接。
但听“轰”的一阵巨响,两人拳掌相交,面对小余盛怒之下的这一拳,任不疑背后那根圆柱再也支撑不住,当场便从任不疑的背后从中断裂。顷刻之间,伴随着这根承重的立柱倾倒,整个道观正殿的屋顶也随之坍塌,青瓦横梁一股脑劈头盖脸地往下砸落,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殿内众人都是身负武技之辈,急忙格挡躲避,倒是无人受伤。待到这一番动静平息,只见这间没了屋顶的正殿被上方的天光射入,立刻变得一片通明。残垣断瓦之中,盈虚道长和鹤唳真人满身尘灰,依然是在闭目调息。而那任不疑则是如同一只干瘪的布袋,软塌塌瘫在地上,看这模样,就算能够保住一条性命,没个一年半载的调养也是恢复不过来了。
眼见自己这一拳竟有如此之威,就连小余自己都有些后怕。他急忙再问地上的任不疑,喝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只见任不疑依然嘴角挂笑,吃力地说道:“莫说是将在下打死……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休想从在下的嘴里问出一个字来……”
小余不料这中原书生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生死关头居然能有如此硬气,倒是隐隐生出一丝佩服。他当即望向废墟里的盈虚道长和鹤唳真人,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便去问问这两位中原道家高人,看看这两位老人家是否也受得了千刀万剐!”
不料任不疑听到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今日之事,乃是在下以家师云盟主的名义……迫使两位道长行事……此中缘由,两位道长本是一无所知,阁下问了也是白问……”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更何况两位道长乃是正一、全真两派高人……此番更是代表整个中原道教,前来南疆出任这【牛鼻观】的掌教一职,事关中原与南疆两国邦交……今日阁下伤人毁观,说来也是两位道长要考量诸位修为……由此生出的意外,倒也不必追究。但阁下若是还要对这两位道长无礼,后果如何……嘿嘿,到时候莫说今日在场诸位少年英雄,无论是南疆夜神殿,还是大越皇室与朝廷,甚至整个中原朝野……只怕都不会善罢甘休……”
小余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正如对方方才所言,今日之事就算是对方先向自己存了歹念,但也不是要取自己性命,而且最后也没能得手,只能算是谋害未遂。
眼下盈虚道长、鹤唳真人和这任不疑都已被自己重创,就连这道观正殿也被拆去了屋顶,也算是他们自食其果,恶有恶报。若是自己还要大开杀戒,未免就有些过了。
只是事关自己身世一事,包括眼前这个任不疑三番两次的暗算,小余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眼见这个中原武林盟主的关门弟子坚持不肯吐露半句,他只得沉声说道:“你听好了,无论是你任不疑,还是你那个当中原武林盟主的师父,连同武当那个少阳子在内,今后若是还想找我麻烦,只管正大光明地来南疆找我。似这等偷袭暗算之举,难道所谓的中原武林,都是一些无胆鼠辈?”
任不疑却不以为耻,笑道:“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若要正大光明行事,恐怕阁下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话,小余心头火起,险些又要上前动手。他终于还是按下怒火,深吸一口长气定神,向任不疑说道:“关于我的身世来历,这些年来我多少也已知道了一些。昔日中原人士灭我满门,杀我长辈,此等血海深仇,实不相瞒,直到今日我也并未下定决心,一定要去中原报仇雪恨。
但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中原武林人士,却要因此三番两次暗算于我,殊不知却是弄巧成拙!今日害我之人,自然与昔日灭我满门、杀我长辈之人脱不了干系。此中新仇旧恨,终有一日,我定会一并同你们算得清清楚楚!”
却见任不疑神色一肃,突然抬眼直视小余的双眼,缓缓说道:“灭你满门、杀你长辈?若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又当如何?”
这话一出,小余心中一凛,再看到对方目光之中的正气凛然,整个人顿时愕然当场。
就在这一刻,小余突然想起昔日天界禁地里那位木中之人讲过的一个故事。乃是一个少年的父亲被结义兄长夫妇所害,少年得知此事之后,好几次都想对自幼收养过自己的伯父伯母寻仇,却因有感于夫妇两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终于没能下手。直到多年以后,少年听说了自己父亲昔日卖国求荣的所作所为,这才彻底放下执念,再不纠结于杀父之仇,终成一代大侠。
记得小余自己当时还曾笑话过这个故事,说且不论故事里这个主角的父亲是好是坏,他自幼便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反倒是他的伯父伯母收养教导于他,又怎会因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父子虚名,便要向对自己有恩的伯父伯母起了杀心?
再回到眼前这一幕现实,倘若自己当真是那方黯天的后人,对于方黯天过往的种种,自己唯一所知,便只有“中原武林奇人”之说,自然是武功极高,而且地位尊崇,有财有势之辈。除此之外,自己便对这位中原武林奇人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这方黯天究竟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难道昔日方黯天满门被灭,当真是因为坏事做尽、恶贯满盈?
而那些杀害方黯天满门的凶手,其实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自己这个武林魔头的后人,又该如何面对这一桩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小余再联系到自己南疆夜神殿教众这一身份,在那些中原人士的眼里,岂不正是异国邪教门下?再加上自己还是昔日武林魔头的后人,于情于理,的确应该要斩草除根才是。
所以正如任不疑所言,无论是当夜的少阳子,还是今日任不疑的一番安排,都只是要废去自己的功力,从而断了自己复仇的可能,从他们的眼中看来,已然算是一番好意。
若是对方真想取了自己的性命,不管是当日涂山文平两家的约战,还是少阳子闯上神寂山的那夜,包括方才自己被盈虚道长和鹤唳真人制住,这任不疑若不是出指要废掉自己的丹田,而是径直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自己哪还有机会活到现在?
甚至是在更早之前,这些中原武林人士若是笃定了要斩草除根,恐怕就连夜神殿天界的那位圣女,也不可能有机会将自己带回南疆抚养。
一时间小余心中思绪万千,脑海中更是乱作一团,全然分不清是非对错了。而那任不疑说完这话,也便不再多言,索性闭上双眼,任凭小余处置。
似这般沉寂良久,望着正殿里另外几名南疆少年投来的疑惑目光,再看到重伤当场的任不疑和闭目调息的盈虚道长、鹤唳真人,小余突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疲倦,只觉心灰意冷,恨不得就此大醉一场。
当下他便向众人说道:“所谓中原道家武学,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们继续学罢,我不学了。”
说完这话,小余再不肯多留片刻,就此举步离开了这座尚在修建中的【牛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