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夏四月下旬,踏春时节已过,可对身居京城的子民来说,一年四季总能找到游玩的理由。
汴京地处平原,周边无山,少了些许乐趣,于是官家这才拼命地堆山造林,不惜毁掉城门,亦要将一块巨大的石头迎入艮岳。有些人则不在意,出了城门,一泓清澈透绿的池塘,岸边几株老柳,水中几片莲藕,远离城郭与村庄,寻得一片平整的土地,便是谈笑会客的极好所在。
几辆马车在城外已探寻许久,老实说,这个时代的马车坐着不算舒适,尤其是行走在乡间小道上,路坎坷,车摇晃,颠簸起伏,直让人心烦意乱。寻得久了,其中一辆马车中探出一位皓首老人,对着前面马车喊道:“师师,莫再走了,此处便可。”
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下,月白襦裙的女娘自车上盈盈而下,走到后边停下的马车前,莞尔道:“袁师,是师师不对,走神了,呵呵。下车罢,我们便在此处用餐。”
这是黄河岸边的一处荒凉所在,几株古树稀稀落落远近散布,能看到眼中的,也只有一片不知名的野草和稍远处滚滚荡荡的黄色江水。所幸天气晴好,日头不远不近,河岸边偶有江风掠过,呆在这里也觉得心旷神怡。
老者下了车,其后又是几位老人下来,有人环目四顾,埋怨道:“袁绹,你老眼已花,选的是甚么地方!”
名叫袁绹的老者其实有些心虚,词锋倒毫不示弱:“着相了,老钱,心安即吾乡,师师尚且满意,你发甚么牢骚……”
“哎,老袁……”
钱姓老者不服,伸长脖子开始争辩,不一会儿,这一行来的三四位老者都揉了进去,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凭白为这寂静的黄河岸边带来一阵喧嚣。月白襦裙的女娘抿嘴浅笑,倒也不去劝阻,任由他们胡闹,下人侍女似是也见多了这种情形,不用吩咐,径自找了空地,停好马车,搬下一应动使,布置起郊游野炊的场所。
争吵中听得出来,他们已是多年挚友,与旁边盈盈而立的女娘亦是多年好友,许是相互过于熟稔,都在争论着这处风景的好坏,谁也不曾在意,有着李师师在的地方,有着月白襦裙女娘在的场所,山灵水秀全都会失去颜色,而只钟灵敏秀于她一身。她站在此处,此处便是黄河岸边最美的所在。
——她叫李师师,汴梁城无可争议的花中魁首,现年二十五岁,花容正开,颜色正盛,细细观来,那眉那眼,那秀鼻樱唇,无西湖之媚,倒与西湖之丽不分轩轾。
此番出城郊游,撺掇者正是钱姓老者,他与袁绹胡搅了片刻,眼瞅着那边已布置妥当,转头对李师师说:“师师,走,我等过去那边坐下与这老袁继续打嘴上官司!”袁绹自不愿吃亏,抢身就去那边先行坐下。
晴日的午后,远远躲在城外,远离人情庸事烦扰,有知交好友作伴,美酒佳肴佐餐,兴致来了,谁人小唱两句,弹奏几曲,如此过活,赛比神仙。
日头渐渐倾斜,这边谈论的话题倒正值兴处,那钱姓老者名诠,字佳译,祖上本是吴越王钱缪旁支,当年随钱俶纳土归宋,也搬来汴京定居,几代风流闲人,敲得一手好鼓,人称“东京第一鼓”。袁绹自不用多提,教坊大家,唱功无双,当年与苏东坡共度中秋,唱出“明月几时有”的不朽篇章,委实天下闻名,乃天宝之李龟年也,他尚有一项绝艺,人称“笛王”。至于余下两人,在词曲音律方面亦各有专长,他们都称得上是李师师的良师益友。
身居皇城跟里,闲谈中亦离不开政事,钱诠提了话头,众人便开始争论童贯西征大胜的最新战报。西边与夏军相持百年,西夏的国力早已被耗得七七八八,而西军素来精锐,童贯回报大胜亦在情理之中。谁也不曾想到,他们得到的消息其实是三月里熙州知州刘法兵败战死统安城后,童贯谎报的军情,虽说这个月童贯又率西军大败夏军,连平三城,可这样的战报尚未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