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忆孙的一番话说完之后，现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忽然感觉脑海里一阵惊雷声音响起。

这一道惊雷，打破了所有人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幻想！

原本以为，中医药的盛世即将到来了，对于每一个中医领域的人才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可是，谁能想到……

这到来的并非是机会，事实上，是挑战！

是危机！

甚至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灾难！

就如同工业革命打破了天朝上国的幻想一般。

原来……

时代真的变了。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领域，奋斗拼搏了一生，他们对此引以为傲。

医阁的存在，更是宛若殿堂一般。

他们身居医阁之内，内心是骄傲的，甚至也有不少人看着这个世界，都会产生看待凡夫俗子的感觉。

可是，现如今……他们都沉默了。

因为时代，在这一刻，彻底更迭了！

他们心中的哪一座殿堂，在这一刻，开始土崩瓦解。

就如同陈路那看似“丑陋、肮脏、毫无美感和技术”可言的针灸技术，却能有超过于东海一倍疗效一般。

现实，似乎比起梦想，更加残酷！

可是，却无一人说话。

也无一人叹息！

或许，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吧。

他们的信仰，甚至在这一刻，都出现了裂痕。

道心，也开始动摇，开始崩坏。

当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的时候，他们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和不堪。

内心的骄傲，内心的坚守，曾经的梦想，昔日的守望……

原来，不过只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人群中，有人沉默不语，眼神浑浊。

有人闭目之余，心情复杂。

也有人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终究只是天凉好个秋……

都是古稀耄耋之人，心志何曾坚硬，可这一刻，却是无声的叹息和落寞。

偶尔看见一道道的滚烫泪珠，从沟壑的脸上滑落……

……

祝忆孙站在台后。

看着众人的这般模样，也是沉默了许久，看着大家复杂的眼泪，也感觉到了时代的残酷。

穆田忍不住说了句：“是不是……太残酷了？”

范木山看着众人，也是感觉内心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甚至于有些窒息和麻木。

韩喜凤却摇头说了句：

“残酷？”

“我觉得不！”

“对于那些想要想要高筑墙，传承百世，幻想不朽的人而言，是时候打破他们的幻想了！”

“可对于医阁众人而言，他们也无须如此。”

“时代在变化，陈路这样一个年轻的人，都能清晰的把握住这一切。”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不能去呢？”

“范老，其实，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改变，优胜劣汰，从来不仅仅是丛林法则。”

“其实，仔细思考一下，这是中医的落幕吗？”

“当然不是！”

“这是中医的盛世！”

“只是对于那些想要传承无数年，守着一个方子，追求数代辉煌的人而言，是一件坏事儿罢了。”

“新的科学技术和理念，只会让中医迎来一个新的盛世。”

“而这个壮阔的世界里，那些积攒了一辈子经验的名医，他们会充分的发光发热。”

“难道不是吗？”

这时候，范木山也是点了点头，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执念了。

“嗯……”

“喜凤你说的有道理。”

“医阁的创办，从来不是修建一座可以传承无数年的中医殿堂。”

“而是积攒丰富的资源，让中医在更好的时代里，更好的发挥出他的优势来，跟上时代的发展和进步罢了。”

“你我都知道，国家对于医阁的态度，以及一些政策的制定，都是为了中医真正转化为临床的精髓。”

“而不是修建一个中医殿堂。”

“医阁，终究是要消失的……”

“可是，说句实话……”

“中医只有在消失的那一天，才是中医最为辉煌的那一天。”

“因为，那将意味着，中医的价值，被充分挖掘，他的经验，他的理念，他的思维，都将转化为临床属性，救治更多的患者！”

“我们是医生，而不是单纯的中医。”

“即便是很难，我们也得去接受。”

“这便是世界。”

范木山目光坚定，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而此时此刻！

台上挑战的三位参与者。

陈路、于东海、庞祖旺！

三人同样也是面色十分复杂。

今天祝忆孙的话，对于三人，也是带来了一些冲击力。

庞祖旺这一刻，还沉浸在失败之中，无法自拔！

他没有想到，自己努力付出的一切，却到头来，不如陈路一个年纪轻轻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

庞祖旺虽然低调！

可是，低调的人，内心是十分骄傲的。

庞祖旺站在原地，身子都在颤抖，他眼神里浑浊之中，却有一道火花似乎在闪烁。

这一道光，这一把火。

是庞祖旺的骄傲……

良久之后……

庞祖旺忽然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仰天长笑，他笑的眼泪都在肆意，他笑的无数人的心都在破碎。

“可怜！”

“可悲！”

“可叹！”

“我庞祖旺六岁开始背诵汤头歌诀，七岁便能认药识方，八岁摸脉，九岁行针……”

“我生于动荡，起于微末……于困苦中求生，于灾厄里学医！”

“我曾幻想兼济天下！”

“也曾期待笑傲医阁！”

“可今日，你们却告诉我……我追寻了一辈子的心血，如此不堪一击？！”

“若是苍天有决断，是否允我问不公！”

“都说书海勤为径，且问为何不公允！”

“我庞祖旺一辈子的努力，为什么甚至比不上区区陈路短短几年的成果呢？”

“是中医的路是错的？”

“还是说……我庞祖旺天资愚钝，不堪一击？！”

“哈哈哈哈……”

庞祖旺真的精神已经接近于崩溃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关会输！

他努力了一辈子，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被陈路轻而易举的击败。

输，不可怕，也不可笑。

可是……

以这样的方式退场，属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庞祖旺忽然激动的看着陈路，眼神里的那一道光甚至都要逐渐消失了，他大声质问道：

“陈路！”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我凭什么……要输给你？！”

“我……我做的不够好吗？！”

“凭什么我的努力，在你这样的人面前，不值一提！”

“凭什么明明天道酬勤，可……终究如此……戏谑！”

陈路对于庞祖旺，称不上是厌恶。

这算的上是一个纯粹的中医人。

他虽然背靠廖家，可是……却从来不是一个资本家。

他这一辈子，就只是为了两件事儿，其一是中医技术，其二是笑傲医阁。

虽然挑馆！

但是，庞祖旺也并未做出来什么让人不屑的事情。

哪怕他背靠廖家，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学习中医罢了。

他对于中医如此的沉迷。

陈路很清楚这一份心情。

也知道，庞祖旺问的不是自己是否输了。

而是……中医这一条路，是否……输了！

庞祖旺的话，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想要问这个问题。

显然，在众人眼里面。

庞祖旺输给的不是陈路。

而是输给了现代化的针灸理念和技术。

他们都不服气。

凭什么他们努力了这么久，他们传承无比艰难的中医针灸，在这一刻，输给了这才发展多久的现代化针灸？

他们心中的不甘，是在这里。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看向了陈路和庞祖旺。

他们……也想知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或者说……中医真的错了吗？

当无数的视线都集中于陈路身上的时候，这一刻……现场全都安静。

于东海，却无比的紧张。

甚至有些害怕。

于东海绝对是一个有脑子的人。

要不然，医阁这么多人，可为什么偏偏于东海执着于成为中医医师协会的会长。

其实，中医这个圈子，十分特殊。

虽然有官方的组织，比如医师协会，可是……其实也有很多人，是凌驾于这些组织之上的。

比如那些国医大师，那些医阁等等……

医阁内的人，甚至于对于这些官方组织，都有一些瞧不上的感觉。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其实并非是看不上，而是年龄不合适。

想要成为中医医师协会的会长，或者是成为中华医学会中医学分会的会长等等……都是要有年龄限制的。

基本上不会超过65岁。

有些例外，比如成为了类似于张伯礼等这样等级的人，才会例外。

同时，这些官方组织，对于现代化的科研都十分看重，重视培养的是有科研能力同时还要具备临床能力的双重人才。

可那些老牌的中医，虽然加入了医阁，但是岁数都很大了。

他们这些人，对于中医的现代化，对于科研，对于实验，其实是没有那么多的能力的。

所以，于东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了会长。

于东海也很善于玩学术界的那一套！

并且，这些年，为什么于东海会这么快成为第一代成员，甚至是……隐隐之间也有成为家主的希望。

这就是因为于东海的能力。

他在中医学术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利用这些职权便利，以及学术地位的影响力，大肆发展和扩张于家。

正是因为如此，于东海是十分忌惮陈路的。

他挑战陈路，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当初陈路挑衅了他。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陈路的辨病论治等等创新性的思维，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存在。

现如今，学术圈子里，中医已经和“辨证论治”完全的绑在一起了。

这就宛若“旧约”一样的规则，一直在学术圈子里面盛行。

现如今，陈路的出现，要打破旧约，创建“新约”，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

如此一来，那些中医学术圈的派系，比如学院派等等，他们这些医阀，将会重新洗牌。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东海这才萌生了要把陈路狠狠地打败，让他失去竞争力和话语权。

可现在，当祝忆孙的话说出来以后，于东海隐隐之间，意识到了一些情况的不对劲儿。

……

这时候，陈路看向庞祖旺，他说实话，并不愿意击溃这个老牌中医的信心和坚守。

但是……

他也希望对方可以醒来。

于是，陈路总结一番内心的感悟，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

“庞老。”

“首先，抛开挑馆，也抛开这一次的针灸挑馆，我和您聊一聊关于针灸现代化发展和未来的趋势问题。”

“您觉得，您一直走的路是对的，掌握古老的传承，拥有失传的技术，甚至是学习到了那些顶级不外传的手法。”

“这就一定是厉害吗？”

庞祖旺激动的喊道：“难道不是吗？”

“你陈家也不是没有绝学。”

“就比如你的六指脉诊，难道……这不是吗？”

陈路深吸一口气，忽然反问一句：“我有说过，你利用这些手法，救治了多少患者？”

“或者说，你真正使用过多少次这些技术！”

“我刚才也看到了，使用出来，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你真正意义上，用过多少次，拯救过多少人？”

庞祖旺被陈路的问题质问，一时间愣了一下。

因为……

这些技术，他真的很少使用。

“这些技术，正如你说的那样，太过于耗费精力，自然不可能十分频繁的使用。”

陈路忽然笑了：“既然如此，那他的出现，有什么必要呢？”

“难道是因为患者不能使用吗？”

“不是吧！”

一句话，庞祖旺瞬间沉默了。

陈路继续反问一句：“我还有一句话想问。”

“我知道，这些技术，很多都不外传，甚至可以说是不传之秘！”

“可是，我想问的是，这些技术，不外传，难道……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这么多年，也自认为见识过很多名医圣手。”

“可是，一门不外传，不对患者使用的技术，那有何用？”

“我不是在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或者审问。”

“我只是认为，这都是医学技术，医学技术的核心就在于救死扶伤。”

“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把这种东西置之高阁，哪怕失传，也不外传呢？”

“这难道……也是中医的精华传承？”

“为什么中医这么多年来一直落寞，为什么中医的人才凋零，为什么中医的传承不如人家西医？”

“我不是说谁好谁坏，我只是认为，一门不能受用于患者的技术，又有何意？”

“你难道不能学习同仁堂，学习云南白药，学习非物质文化遗产，哪怕是一些正骨堂，他们最起码是在做传承这件事儿，是在把中医的精华或者是优良古方给应用于患者。”

“你可以收益，就如同西方那些资本，他们用专利来长期获利。”

“可是，为什么要不传也不用呢？”

“这样的技术，真的要被你们一些人带走到棺材里面吗？”

“这是优秀的传承吗？”

“在我看来，还不如没有！”

陈路的声音十分强硬，甚至是有些不屑一顾。

但是，却没有人反驳！

陈路继续说道：“我希望的中医，并不是这样的。”

“中医想要发展，想要跟上时代的浪潮，想要在这个大时代里面飞速发展。”

“他需要不是小家，是大家！”

“需要的是一代代的传承，需要的是精华的传递。”

“而不是敝帚自珍，更不是打着什么道不轻传的口号，去自作高明。”

“这毫无价值！”

“若是老祖宗知道你们把这样的技术束之高阁，而不是利用与黎民百姓，生命健康，救死扶伤……他们会怎么看？”

“所以！”

“我并不认为，你有多么的高尚，同样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

“抛开这个！”

“我们再谈下一个。”

“你说你奋斗这么多年，凭什么比不上我三十来岁！”

“很好，我想问的是……”

“你真的觉得，自己付出很多吗？”

“那我想问，你才治疗好了几个患者？”

“你的价值，和我比，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庞祖旺激动的看着陈路，几乎是咬牙说道：“胖某人虽然不才。”

“可是，这六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也绝对不是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