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
明明是七月的天,苏可久却染了风寒,一天到晚地打喷嚏。
也不知天天被谁热络惦记,他不解地揉揉鼻子。
妻子月初刚诞下小儿,许是回京路上遭了大罪,母亲和孩子都瘦瘦弱弱。
孩子一生,吸奶又给娘亲掏了个空。
他既担心孩子,又忧心寂桐,偏偏因受风寒,月子房根本不给他沾,每天急得瞎转悠。只能多请两个婆子和乳母,照顾产妇哺育幼儿。
萧家母亲日日来送汤羹看女儿,只等出了月子就接回娘家照顾。
家中迎来一场兵荒马乱的新生,而朝堂亦是刚刚铺开的新局。
枢密使张訏称病不再上朝,晏渚也低调许多。
京南路治疫的消息一日一递,从最初叫人猝不及防、跌宕起伏、惊吓连连,渐渐趋于平稳,昭安帝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
——
时间退回到六月底。
道人们被押解回京,招供意欲搅乱京师的预谋时,苏可久收到谭七亲手送来的一封密信。
那时寂桐还未生产,见他忧心忡忡便多问一句:“怎么了?”
苏可久只将信纸往火上一燎,叹道:“吴王殿下说,阿嫣染病了。”
寂桐垂了垂眸,才问:“夫君,你……要往那边去看看吗?”
看出妻子的不安,苏可久搂了搂她的肩膀:“她身边可有胡医师呢,以她的性子,怎会叫自己吃大亏?再说,自有人嘘寒问暖,轮不着咱们操心。”
“那派个人过去探探信儿吧,你也好放心。”寂桐眼泪都急了出来。
许是天热,又马上要生了,她的情绪一直不佳,一点小事都要伤春悲秋一阵。
苏可久只能暂时抽离出思绪安抚:“娘子,你安心待产就好,不要瞎想别的。赶明儿要有人派去京南路,我托他去瞧瞧。”
真正让他忧心的却是别的。
不仅仅是道士背后师、王家族的处置和京南路治疫策略——而是韩泠在信中说,那里有赤影阁杀手现身,和西辽人似有联络的胡易也出现过。
和一年前趁乱离京一样,这回他借着一场大火掩护又逃了走,不知去了何处。
杀手和外敌叛者间,有了若有若无的关联。
他只能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
护送他从江南回来后,刘子恨便一直没走。
每天现身一次,听他差遣办些事情。
他数次问刘子恨为什么——为什么听从吴王安排来辅助自己。
刘子恨却根本不答。
可苏可久分明知道,绝不仅仅为了自己和吴王间的契约,但无论如何撬不开那人的嘴巴,只能由着他去。
刘子恨入夜后去宫里走了一趟,回来只面无表情回禀,赤影阁有人叛变,半月前数名杀手集体出走。
“圣上如何?!”苏可久惊出一身冷汗。
皇帝豢养杀手是人人皆知却秘而不宣之事,然而养虎为患,有朱卫被诛杀吴雍被扳倒在前,遭反噬几乎也成了既定命运。
“圣上尚有人护着,放心,是可靠的。”刘子恨道。
苏可久才松了一口气,转念又焦灼起来:“那出走了的,隐在暗处,终究是桩隐患。”
“我明日入宫劝圣上派殿前司加强守卫。劳烦刘兄去探寻那些杀手踪迹。”
刘子恨点了点头,喃喃: “赤影阁或许,早该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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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去了吕无着府中,发现早被洗劫一空,空无一人。
再趁夜色去宫中,寻到了守着帝王的旧日师父。
吕无着同样一身黑衣执刀坐于福宁殿殿顶,月下晚风中显得落寞萧索。
他回头分辨出是许久未见的徒儿。
——也是最早叛了赤影阁之人。
手上刀并未握起,反而放松且坦然。
“阿艮,没想到最后还是你来陪着师父。”
“果然无心之人总是无情无义。”吕无着叹息。
刘子恨才知他去年除掉过一些人后,剩下的几十人不久前被人出高价雇走。
只剩下阁主一人,孤身守着帝王。
“当年我在皇帝面前下跪过誓死效忠。”吕无着自嘲,“反正孤家寡人一个,不妨做个守诺之人。”
“如你一般,做个正常人——顺便,等着他们来的那天。”
吕无着看得清楚,那些人早晚会来。除了弑君,他想象不出能让一个杀手更荣耀的亮相方式。
“到时,决一死战。”
他说得决绝,却带着某种少年人的快意。
离得近了,刘子恨能看到吕无着有些灰白的头发和眉宇间落着的风霜,快到知天命年纪的男人,一切都失去后,才像突然有了新生血肉。
他也将面具摘了下来,吕无着便能清楚分辨出那道剑痕。
是朱卫划过他脸的一剑,曾是叛逃之人的罪证。
那一夜,他们曾是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