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没事吧?”陈聪小声询问。
朱允炆此时灰头土脸,坐在小山上石墩,周围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他死死盯着远处的滚滚烟尘,大明的军队已经全军出动,彻底消灭了僧伽罗人的军队,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伤亡数千人,俘虏近万人。
朱允炆招募的海盗集团,也随着人群逃散,如今只剩下二十七人陪伴左右。
为了掩护朱允炆逃离火炮的轰炸,他们也已经筋疲力竭。
“我又输了……”
朱允炆抬起头,泪水自眼角滑落。
又一次占尽优势,又一次落荒而逃。
为什么自己总是失败?
朱允炆想不通,但是也不愿再想了。
“你们去吧。”朱允炆挥挥手,想要驱散这些忠义之士:“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你们跟着我吃苦受累,背井离乡,我也给不了你们什么补偿,就拿我的尸首去换些赏钱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陈聪更是已经泪流满面:“何至于此,我们还有海船,只要稍微躲藏一下,还可以东山再起。”
朱允炆摇了摇头,虚弱无比地说道:“当初在南京城,朱橞和李景隆打开城门,文武百官纷纷跪迎道旁,我丢下家人逃了。”
“后来在旧港,我抛下依然忠心于我的臣子,架着小船逃了。”
“这是第三次了……”
他看向陈聪,眼中满是疲惫。
“我不想逃了。”
这话传入耳中,众人皆掩面而泣,当初的天子,怎么就沦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朱允炆起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到了这个地步,也该以身殉国,我死后,你们可以将我的尸首交给燕……”
他顿了一下,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
“交给王叔。”
似是想到了什么,朱允炆长叹一声,道:“我曾三度遭背叛,故知世间万象,皆为欺瞒之表象。”
“朕的愤怒,永不息止。”
“其一为帝,朕之祖父,朕之君王。其为权谋所驱使,想要废黜朕之帝位。”
“其二为官,朕之臣子,朕之臂膀。其为私欲所蒙蔽,背离朕之朝廷。”
“其三为民,朕之子民,朕之根基。其为流言所惑,离弃朕之社稷。”
“帝不可信,官亦不可托,民更不可依。”
“只是可惜那些为朕而死的英桀,殉国者又有多少,现在想来,反而是朕对不起他们……”
“就用我的死,结束这天下的苦吧。”
朱允炆起身,看向在场众人,只得苦笑一声。
“到了最后,跟在我身边的,竟然是你们这些过去不愿正眼看一眼的人。”
陈聪捂着脸,早已泪流满面。
朱允炆反而有些释然,安慰道:“恩赐不必伤心,苦痛只是须臾,我将以自己的死结束一切。”
说完,他神色一正,撕扯下自己的衣带,用刀割破手,也不顾血流不止,用手指沾着血,写下来遗书。
朱允炆缓缓放下手中的手指,脸庞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遗诏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斤,承载着他无尽的哀思与无奈。
血味在空气中弥漫,与即将离世的哀愁交织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
他轻轻将这份遗世之作交予陈聪。
那双颤抖的手,不仅传递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接过遗诏,陈聪压着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朱允炆身上的沧桑似是消失,鬓角的白发也不见,似是又看到了最初国子监中见到的风雅超群的君主。
那是文人心中的明君。
那是他唯一的圣天子。
“别哭了,别哭了。”
朱允炆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定格在一棵老歪脖子树上。
它的枝干扭曲而坚韧,如同朱允炆此刻复杂的心境,既是对生命的无奈放弃,也是对命运的不屈抗争。
“是棵好树。”
朱允炆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正好和我这个半月脑袋。”
说完,他转身,步伐蹒跚却坚定,走向那棵见证过无数风霜的老树。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连时间也仿佛停滞,只留下朱允炆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那逐渐放大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