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饮冰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这人的咳嗽声逐渐平复,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铃木先生失踪了整整三天,铃木社却当没这回事似的,看样子并不把您的死活放在心上啊。”
男人深吸了两口气,好像不这么做就没法顺畅地说出话来:“这个不重要”
文饮冰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那依铃木先生看,什么才重要?”
“有一个国家,一度四分五裂,直到邦国统一,国力迅速崛起,短短数十年间一跃跻身世界强国,甚至能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相抗衡。”
男人两只手腕被绑在刑椅扶手上,不知是痛苦还是怎的,手指死死抠住木头,因为用力过猛,指甲几乎劈断:“强国的前提是大一统,与其同室操戈内战相耗,不如各退一步南北和谈这就需要其中一方首先做出让步。”
文饮冰:“”
这画风转得太快,从刑讯拷问毫无过度地切换到“论华夏崛起之座谈会”,文司有点没跟上,铁树开花似地懵了。
“南四省督帅薛崇山是个有手腕有魄力的人物,只可惜政客气太重,未必有这个心胸”男人话音一顿,偏头剧烈喘息着,差点把嘴唇咬破,才将到了喉咙口的血腥气强咽下去,“这两年,号锋芒太盛,虽说是为了报国锄奸,可难免碍了人眼你在南四省又时日尚短,根基不深,如果我是你,不会选择薛家父子。”
他这番话说得极顺畅,似是在心头颠来倒去过无数遭,如今水到渠成,自自然然就脱口而出。
可在文饮冰有那么两三秒光景,文小姐只觉得有个惊天大雷当头砸落,神魂被这三言两语震出了天灵盖,绕着上海滩晃晃悠悠地兜了三个圈,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错位了。
也不能怪文司大惊小怪,这番话从谁的嘴里冒出来都不奇怪,可换成一个岛国特务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跟一头狼帮着牧羊犬维护羊群秩序似的,能不让人毛骨悚然?
文司嘴角那丝画上去似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刀子一样从他脸上刮过:“你什么意思?”
铃木义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小幅度地佝偻起肩背,筛糠似地抽搐着,几乎拼尽全力才没让声音露出破绽:“我只是实话实说北边的赵鼎钧虽是草莽出身,眼光心胸却远胜薛家父子,这从满洲里战役就可见一斑,你为什么不留在北边,而是费尽周折地南下?”
文饮冰往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半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勾住这人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眼睛:“您很聪明,知道怎么利用人心的破绽一击中的,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回?”
铃木义想说什么,一阵小阴风就在这时打着旋地涌进来,火盆里的火倏忽一跳。这男人关在刑讯室里三天,不知被泼了几桶凉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当即打了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就这么一打岔,文饮冰已经松开手,春葱也似的手指摁住他肩膀,稍微一用力,男人猛地抽了口凉气,额角爆出凌厉的青筋。
“你把我的耐心都耗尽了,”凶命远播南四省的号首席特务头子撕下温情脉脉的画皮,将平日里小心隐藏起来的冰冷狰狞杀伐决断的面目肆无忌惮地显露出来,她一点一点加紧力道,纤细的手指就如两道铁箍,几乎穿透纱布钉入血肉,“铃木先生,你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不可吗?”
男人险些咬碎了牙关,才把一声闷哼和着血吞咽回去。
然而他挣扎着抬起头,和这女人保持对视,艰难地勾起嘴角:“你这么愤怒,是因为我冒犯了南四省的当权者,还是因为我说中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