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诊所,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黄季,老马,大桥,二牛,三通,钱家三兄弟。他们又下井偷荒,黄季背了一个马夹,腰间系上麻布隔层口袋,带着马刀,浑身被矿泥裹成稀巴黄泥,满脸胡渣,没有戴安全帽,也没穿水鞋走在前面。大桥在第二,他鬼鬼祟祟的眼睛四处瞟着,天雷(用火雷管炸药制作的土炮弹,个旧偷荒人的武器。)挂在后背,那双黑色水鞋从口上豁开一道口子。老马的矮个子在水泥潭里绊脚滚地,行走不便,但他眼睛好了,在荒仓里捡矿。二牛和三通坐在我们的营头上抽烟,烟雾缭绕罩在营头上,营头就一下子垮了,二牛和三通没有躲,就顺着垮方慢慢限了下去,二牛哭喊着,一直哭喊,三通则在下面的天芯里爬着,一直爬着。钱家三兄弟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一直徘徊,最后他们顺着巷道到了竹叶山坑,看见坑口那“温馨的笑容”五个大字,他们笑了,笑得很是灿烂。
一阵醒来,我发现他们还没有回来,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心里都是噎疙瘩,默默的一直看着诊所窗外。
夜晚三点过了,我一直没有入睡,我特别害怕。一直在想:我应该怎样,怎么回家向父母说这些。不,我死活也不能告诉他们这些。可是,我要怎么付清诊所费用,在这里怎样活下去。过年了,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睡在诊所。我的理想呢?我要怎样去奋斗?特别后悔,后悔那些荒诞的青春,后悔没有认真接受父母教诲,后悔没有好好读书……。反正,一切的一切,我都想了。我没有留下半滴泪水,我已经绝望了。
诊所外,有人使劲砸门。我预感出事了,老马慌张的告诉我说二牛掉天芯了。我惊慌失措,心乱如麻,害怕得要命,这该咋整呢?我们沉默了,就这样沉默了。或许你不相信,那样的时间上会大家沉默。可那是事实,没有人张口说半句。我知道大家不是在推卸责任,也不是在让谁先说出解决办法。就这样,很久没有说话,大家跟前的烟头一个接一个落下。
“偷荒死人是正常的事,这样的事个旧不知出过多少,他该死,反正与我们无关。”黄季几个耳光扇在钱家老三脸上。“信不信,我一刀割了你。”
“这事先别通知他家里,我们继续回去找他,安事再说。”黄季口气很硬,说着把马刀使劲拍在诊所药柜,诊所老板吓得哆嗦不敢说话。“记住,别说这事,沙河的医药费一分不会差你,如果谁先把事声张,就要了谁的命。”
天芯不知道有多深,直下是不可能,绕道不知道底口在哪里。个旧就是这样,有些废弃的天芯就是黑洞,下去的人很少有活着。三通哥哥在卡房做工,跑到涝塘解手,由于胆小,听到水落在安全帽阴森的声音,吓得直跑,横冲直闯,找不到涝塘出口,失足掉落天芯。最后有人在第二年翻二荒时找到他,确认出他当时所带的电筒塑胶上刻着他的名字。
果真无望,第二天下午六点过,他们没有找到二牛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在外朋友的可贵,不管我们有多么无聊透顶,不管我们怎么十恶不赦,不管我们怎样猪朋狗友。他们却是在我们都经历磨难后再为了我而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或许在你看来,我们本就该死,我们本就遭到报应。但是,人有些时候确实迫不得已。或许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是社会的败类;也或者你说我故意抬高自己,抬高那些与我共同经历那些自讨苦吃的罪孽;还有你说我歪曲了道义。我是后悔当初那些想要暴富然后走的歪路,但是我之所以要告诉你的就是人的经历后才会真正懂得。
关于二牛的死,我将背负一辈子的自责与包袱。我深感不安,深感惋惜,深感后悔与愧疚。
在二牛家属到矿山时,我们把事情一一交给了他的父亲。并且承诺承担部分责任,这在个旧矿山应该没有第二。
由于我无法支付诊所的药费,又不想让家里知道这事。黄季和大桥在矿山找到一个老乡,说好高利贷放款,才支付了医药费用。
没有找到二牛的尸体,他父母更是伤心欲绝。我们把借来的高利贷先给了他们一万元,并且送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