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展留名飞身而起,脚尖一点便如一只黑色蝙蝠般滑到了那处宅院的主屋顶上,整个人趴伏在瓦片上。梁白衣的动作比他更轻两成,更快三分,虽然起身比他晚,却先他一步已然半蹲在那里。
屋子里的人似乎不多,话音很少,偶尔几句也都是彼此用蜀中方言快速交谈。展留名轻声问道:“你听得懂他们说的方言吗?”
梁白衣点点头,继续俯身听了一阵,半晌,方才抬头,展留名赶紧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梁白衣轻声道:“这几个人偷奸耍滑,他们几个趁着出去找人的空隙,去平康坊嫖娼了。”
展留名皱了皱眉头,梁白衣又道:“他们在品评百香楼的芍药、红梅两位姑娘的床榻功夫,不过我估摸着他们都是吹牛的。百香楼有花名的姑娘哪里那么容易上手,我前阵子也是去了三次才······”
展留名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咕哝道:“他们肯定是上了丫鬟,然后就来骗人说睡过两位姑娘。”
“行吧,估计这里也听不出什么来,我们直接去杨府吧。”展留名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一黑一青两道影子又呼的掠到小路上,倏忽间又跃进杨府之中,飞檐走壁,直若平地。
“杨府这么大,你认路吗?”梁白衣拽了展留名一下,问道。
“衙门里有图,两年前我就把崇仁坊内各个府邸格局熟记于心了。”展留名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在这里办案不是那么容易的,敢来这里作案的都是天下间绝顶的飞贼,要是不熟悉地形难以抓捕。但是你对这些达官贵人的家院了如指掌这件事又不能被他们知道,不然肯定会惹来猜忌。”
两个人说话间脚下生风,不多时就绕开所有下人护院,来到了杨府中心。二人将身子一纵,双双掠上房顶,再不起身,猫着腰手脚并用行动到一座二层阁楼的顶端。
“这里是杨国忠的书房,有什么重要的事务应该会在这里商议。”展留名轻声说道,梁白衣点点头,两个人一齐伏在瓦片上,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丝毫声响,宛如两片落叶。
直过了大半晌,才有门声响动,两个人的脚步声传了上来。
“宫里消息怎么样?”一个男子用急切的声音问道。
“别急,哥哥你现在不同以往,身上拴着多少人的生死荣辱,怎可还如此毛毛躁躁,进退失据。我素来知道你为人,也不会离心,若是有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怎么还会信任你?”另一个女子声音缓缓说道,这女子的嗓音轻柔之间又带着一股酥麻,让人仅听声音就仿佛能听到其中一股媚人的风韵。展留名眼见着梁白衣在听见这声音以后,两只耳朵直愣愣的竖了起来。
“妹妹教训的是,为兄方才是有些惊慌失措,确实不该。我们亲人之间,确实也是懒得再装什么稳如泰山。妹妹快些对我讲讲,事态如何吧。”那男子认了个错,又继续追问道。
女子答道:“事态尚好,消息虽然传到了陛下那里,陛下起初震怒,多亏了玉环急中生智,哭着询问陛下这么想要纳入南诏公主,是不是不再宠爱自己。陛下急忙哄她开心,便没过多追究此事,只着有司在七日内务必找到南诏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呀,这次又多亏了玉环,还有妹妹你。”
“这倒无妨,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只是此事还不算完,哥哥你还得加大力度,就算找不到那南诏公主,也得让她随时看的见你在找她,不敢走到明处来。只要她一直躲到中秋饮宴以后,陛下忘了这码事,到时候就算她再出来也不会搅动多大风雨。”
“是,妹妹上次跟我说过这件事以后,我就派府中亲兵和青城剑客在长安城里日夜搜查,保准让那南诏公主不敢见光。”
房顶的梁白衣和展留名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丝惊讶,这女子心机竟如此之深。原来杨国忠派人大张旗鼓的搜查不仅是他行事嚣张,而是存着这层打算。皇帝陛下想要南诏公主,就是为了在中秋饮宴之上炫耀武功,时日一过,就算找到了南诏公主也很难再向圣眷正隆的杨国忠深翻这笔旧账。
“说起来,哥哥你这次实在是莽撞,怎么也没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敢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来。怎么能轻易在长安城外截杀别国使团?”
“唉,谁说不是呢,可我也无可奈何啊。自从那封请求和亲的国书被递到陛下跟前,我就开始心慌。还好国书之上仅有乞降之言,未言胜败之事。不然陛下若是知晓近年唯一让他引以为傲的外战胜利其实是我瞒天过海,恐怕玉环求情都于事无补。而且那支使团又不知是从哪条小路来的,我在南诏到京师沿路布下的重重眼线都没有送来消息,忽然就临近了长安。事发突然,正好新近招揽的青城掌门余先生在侧,他夸下海口说可以将那使团解决,不留活口,我就病急乱投医,随他去了。谁知他们居然被一个南诏侍卫杀出重围,还带走了南诏公主,还号称什么剑神,我看也是言过其实之辈。”
“哥哥如今已经是朝廷大员,就该摆脱掉那些江湖风气,你看李林甫何时靠刀剑杀人?如今我们杨家越是蒸蒸日上,妹妹心里就越是不安。恰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若不小心谨慎,可不知哪一日就要家破人亡了。”
那女子说话间透露出一丝柔弱无依之感,惹得梁白衣仅听声音就忍不住有了一股油然而生的保护欲。他按耐不住心中躁动,双手一撑,将头从屋檐上倒着探下去一点,想瞧一眼那女子是何模样。
只是此时已近中秋,长安天气清冷,书房内的两人并没有开窗,只能从窗缝隐隐约约看见一丝绛紫色的影子。梁白衣心痒难耐,当下深吸口气,胸膛高高鼓起,接着将那口气猛地吐出!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内息悠长有力,一阵风直直的将那窗子推开一角!
他赶紧将头又缩回去,只留一双眼睛在屋檐上。这双眼只见一个身着绛紫宫装的妇人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这妇人长发如墨雪堆云的挽在头顶,双颊白皙透粉,眉眼风流,随便朝窗外眺望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情。宫装层层叠叠却掩不住她丰腴美好的身段,行走间腰胯轻摆,恰如弱风扶柳,曲线向下,却又山峦陡峭。浑身处处都是无限风韵,令人目光不知该放在何处才好。
梁白衣只看了一眼,还没有心思想入非非,便陡然浑身汗毛竖立,如堕冰窟!这是生死间磨炼出的直觉,他猛地一个起身,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倒!
紧接着,一剑冲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