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人,这是大人说要还给你的玉环。还有这些······”首阳指了指身后的包袱:“是带给儒人的用品。还有······” 子暮看着他。 “大人请儒人回去。说快到中秋了,请儒人记得你们的约定。”首阳说。 约定?子暮想起来了,去年中秋的时候,风秦说过每年中秋都一起过。她还以为是他随口说的呢。 “想让君主回来,怎么不亲自过来呀,太没诚意了吧。”雁抱怨道。 “大人告假不准,无暇前来。”首阳如是回答。 雁倒没说什么,待首阳走后,才对子暮说:“我觉得我们要移居了。继续住在这里,会被风府的人烦死。” 子暮轻轻一笑:“难道移居就找不到我们了?” 雁竟无话可说。风秦也是厉害,当初想了那么多法子、搞了那么多花样,居然都被他找到了。果然是上过战场研习过兵法的人。 “假若奴婢不反对,君主会不会回去?”雁突然认真地看着子暮。 子暮愣了一下,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伪造我死了的消息,让君主伤心难过,还害得君主往北塞奔波。原本我是恨死他的。可是我看君主没有恨他的意思,我便不恨他了。”雁托起腮,继续说:“他对君主好不好呢?君主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子暮不知如何分辨,只好将自己进风府以来的事情一一都告诉了雁。一开始风秦是抱着取悦殷王的心思娶自己的,但是吃穿用度也是分毫不差地供给了。两个人,相比于夫妻,更像是邻居。邻居?也不大像。子暮想到绕苓养的两只黄鹂鸟,也是精心地养着,偶尔挑逗一下。两者之间的关系,像极了。 我像大人养的黄鹂鸟。 子暮差点把话说出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黄鹂对主人又敬又畏,日子久了,竟还生出了爱慕之心。但是黄鹂自知卑微,连爱慕都变得痛苦。主人对黄鹂的心思完全不了解,他偶尔挑逗黄鹂,没空的时候直接将它忘记。但是每一次短暂的相处都令黄鹂无比珍惜,因为每一次它都害怕是最后一次。” 灯火摇曳,两个女子躺在床上,和小时候一样编故事。 子暮说完,雁觉得不好,便接上:“其实黄鹂并不是黄鹂,它只是尚未长大的凤凰。这个秘密,黄鹂自己和主人都不知道。主人的忽视引起了黄鹂的反抗,黄鹂飞出牢笼直上青天,最后在天上展开羽翼,变成了美丽的凤凰,栖居在梧桐树上。主人这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万分懊悔。” “可是——”子暮把被子拉到肩上,闭上秋水般的眼睛:“一年后,凤凰飞经故地,徘徊不去。它飞回主人身边,变回了一只黄鹂。” 雁对这个结局感到不满,便接口道:“但是黄鹂发现,主人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只孔雀。那只孔雀傲慢无礼,却深得主人欢喜。主人对黄鹂漠不关心,和孔雀合力驱赶。黄鹂只好离开,可它已经失去了变成凤凰的机会。但它为自己筑巢,自己觅食,过得有滋有味。而主人却因为过度奢靡而家破人亡,孔雀也因饥饿死去。” “主人死后无人拜祭,坟茔十分荒凉······”子暮低低地想。黄鹂过得很快乐,可是主人的死令它伤心不已。它飞到主人的墓碑上,含着泪为他唱了最后一支歌。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姐姐睡着了。她起身吹灭了油灯,月光薄纱般泻进来。 子暮披衣走到竹门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月色如水。子暮托腮静静地看着皎皎空中孤月轮,思绪又回到了去年中秋的盛景。“月出皎兮,佳人撩兮”,悠扬的笛声和歌声犹在耳畔。而如今,寒月无声,山谷清冷,怀人孤寂。 “殷历已巳年(商王小乙十九年)八月五日己时,我在仰望这轮明月。在千里之外和我一同遥望这皎月的人会是谁呢?他(她)在哪里呢?”子暮在心里默默地想。 一个身影茕茕孑立,在冰冷的月色下极为分明。自从知道了当年商彭之战的部分真相之后,他便心神不宁。姚可贞给他的回答是继续调查当年之事,而且是,和谌昔联合。敏感的姚可贞在听到风秦的转述之后,便怀疑当初害死谌玉的极有可能是太师川会。 风秦如受醍醐灌顶,惊叹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援兵迟迟未来”会不会就是川会造成的?他意欲独占功劳,又嫉贤妒才,因此害死了谌玉。然而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谌昔怎么会没考虑过?又是什么令他退却了?风秦想不明白,或许明日在少保府上就会得到答案了。他终于轻松地送出一口气。 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了皎洁的明月,想起那个爱看月亮的女孩,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了。 “那个蒲阴山下的姑娘,也有在看月亮吗?” “我有一点想她了,真的。” 翌日,朝会过后,风秦便请求拜访谌昔府上。谌昔笑道:“极好。但是现在我要去检查王子的功课了,大人是否一同前往?”风秦考虑了片刻,点头同意。 “王子如今还差一个武术陪练的。”姜千山迎接谌昔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谌昔也深以为然,自己和姜千山都是文官,连经常罢工的伊祁秋逸也手无缚鸡之力,三小公的结构是不大均衡的。而如今殷王对伊祁秋逸颇为不满,意欲将他罢去。 “既然大亚来了,就陪王子练一会吧。”姜千山提议道。 风秦也没有拒绝,便和子昭在草场摆开阵势。风秦比子昭长几岁,子昭脸上还有些稚嫩,但是肃穆的神色却十分稳重。交手时,风秦是隐藏了三成功力的。但是子昭一招一式严谨有力,几乎将他的防守击溃。这让风秦紧张到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将他的手格开,他的腿又顺势劈来。风秦一个转身,疾风扫枯草,转到子昭背后反手将他双臂抓到身后。子昭两腿提力,意欲将风秦向前翻到在地。风秦迅速松开了手,走到子昭面前拱手垂手道:“王子大才,臣领教了。” 此时子昭也大汗淋漓,拱手对风秦说:“大亚身手不凡,子昭也领教了。” 姜千山在一旁对谌昔说:“让大亚风秦暂时代替少傅,如何?” 谌昔心里觉得好,但是并不回答。谁知道这样一代替,少傅的位置会不会就转移了?虽然伊祁秋逸是太师的人,但是这样使他丢失官位,实在有些不义。 临走之前,子昭拉住风秦热情地说:“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和阿暮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中秋那日,子昭必定登门拜访。” 风秦的心失落起来,那天首阳找子暮,子暮还不愿意回来。风秦便说:“儒人还在蒲阴山下游玩,不知归期。” “阿暮也太过任性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子昭笑着摇摇头:“必定是小雁带坏她了。大亚尽量求她回来吧,我也想见她和小雁。” 风秦应允。随后便和谌昔策马到了少保府上。谌昔告诉风秦,关于父亲的死,他也一直在调查。但是多年来一无所获,加之太师步步紧逼,所以只好放弃了。 “先父叮嘱我忠心报国,谌昔也只好全身心地辅佐王子,不敢再□□调查此事了。”谌昔叹道。 “不瞒大人,我对此事颇感兴趣,或许可以帮助大人调查。假若大人愿意重新调查,那·······”风秦试探着说。 “那,谌昔感激不尽,愿效犬马之劳!”谌昔深邃的明眸凝视着风秦,一脸的感激。 风秦愣了一下,抱歉地缓缓说道:“曾经,我对大人有所怠慢,是愚夫鄙士的行为,还望大人海涵。 谌昔有些莫名其妙,迷惘地笑笑,觉得可能是风秦的自谦,于是说:“大人说笑了,既然都是太傅大人的门客,我等就不必客气了。” 听者无意却言者有心,风秦一直将谌昔视为仇敌,没想到却是误会了。想起自己找了假的瑾儿陷害谌昔,想起当初对子暮说的“你给我闭嘴”,就觉得懊悔万分。一个人,到底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够忘记自己犯下的错误?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平息那汹涌的懊悔? 回府的路上,风秦有些恍惚,朦胧间看见一个神似子暮的女子托腮坐在陌边青石板上。他滚鞍下马,狐疑地走了过去。女子一动不动,闭着眼在打瞌睡。风秦见真的是子暮,喜上眉梢,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儒人回来了?” 子暮抬起眉眼看他,昏昏欲睡地:“只不过是履行约定,免得大人说我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儒人怎么不回府上,坐在这里做什么?”风秦见她憔悴,必定是奔波了许久。 子暮意味深长地看了风秦一眼,展颜一笑道:“已经到府上看过了,大人似乎有了另一个儒人,没有我住的地方。” 风秦想起新来的眉娘,是自己把她安排到了西厢。原来子暮和别人一样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这反而让他有些小得意。他连忙说:“姬妾可以有千万个,可儒人只能有一个。儒人随我回去,必定有落脚的地方。” “姐姐已经去找逆旅了,她让我在这里等她。”子暮摇摇头。 “我和你一起等她,等她回来了,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吧。”风秦提了蔽膝,坐在子暮身边。